“夫人当初还未被诊出喜脉的时候,就已经自觉身子不适,一开始诊出喜脉,还以为这只不过是妊娠反应,然而后来夫人却发觉自己的不适程度,与正常的妊娠并不相同,她并无周身乏力,恶心呕吐等等正常的症状,却反而显得精力异常充沛,情绪异常躁动,不得不时常打坐练功来强行压制住体内的澎湃之意。为此问过不少郎中,都无一人能说出缘由。”
再后来,秋夫人在一日打坐练功的过程当中,无意之间发觉曾经被自己多年前就压制在丹田左近的魅思散药力,居然在自己不知不觉当中就悄然转移了位置,绕了大半圈,直接盘踞到她的丹田右侧去了。
对于这股药力,刚开始的那几年间,秋夫人始终都是颇为忌惮,驱不走,除不掉,又不愿意采用夏景棱说过的那两种法子来消除后患,所以只好时不时地观察一下它的动静,以便随时可以做出反应。
可是那么长时间都过去了,这股药力始终乖巧安静得不得了,久而久之,秋夫人难免心生懈怠,再加上每日里盟中那么多事情,自己又有了那许多经历,慢慢地,秋夫人对于这股药力的观察也就怠慢了下来,只会偶尔记起的时候,才象征性地去打坐内视,看上一眼。
想不到,分明刚刚察觉到身体不适的那阵子还瞧过的,并未发觉什么异常,然而不过区区二月不到的时间,一切就都变了。
当年的秋夫人这一惊自然非同小可,第一时间就唤来了夏景棱。她并没有让夏景棱知道自己身心上出现的异常,只告诉了夏景棱她察觉到魅思散药力转移位置的事情,询问他如此状况,会不会对她刚刚怀上的遗腹子有什么影响。
想不到,夏景棱闻言之下,却是脸色凝重至极,当即反过来询问秋夫人,是否有精力情绪异常高涨兴奋的情况出现。
“秋夫人当年告诉过我,当她听到夏长老这般询问她的时候,只觉得脑子轰的一下,仿佛被炸了个粉碎一般,一下子一片空白,浑身如坠冰窖,好似末日降临了一样,就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何当时在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会有如此强烈的反应。总之,既然夏长老问到了这一步,夫人也就再无隐瞒,把自己所有的症状,一五一十全都告诉夏长老了。”
按照这个说法,虽然当年秋夫人的本意是不愿意让任何人知道她自己的身体出现了不良的状况,以免动摇军心,但除了她自己之外,至少也有两个人知晓了其中内情,一个是秋婷,另外一个自然就是夏景棱了。辛嬷嬷原本被方才秋婷所说的,那两个出自于夏景棱之口的选择给气得不轻,对他的印象也瞬间跌落谷底,不过这会儿却又有了回暖的趋势。
因为这些年来,连她都对此事一无所知,可见无论是夏景棱还是秋婷,口风都十分之紧,秋夫人不欲令此事为旁人所知这一点,他们二人都不折不扣地执行了。
“于是,夏长老就再度提及了之前所说的那第二种选择,劝说夫人将魅思散的药力转移到腹中胎儿身上,而夫人从暗羽盟的大局考虑,为了不让身体继续恶化,只好赌上一把?”
“您差不多猜对了一半儿。”
和妃点了点头,这一次不再多卖什么关子,直截了当地解释道:
“夏长老当时确实是劝说夫人按照之前所说的第二种选择尝试一次,但夫人之所以不得不为之,却并不完全因为担心影响暗羽盟的大局,而是因为夏长老断言,这种情况拖得越久,就会越发严重,如果夫人仍旧不肯尝试转移药力,而是一味地强行运功去压制药力的话,恐怕很难撑得过怀胎十月的整个过程,一个不慎,说不定非但胎儿保不住,还会一尸两命。”
辛嬷嬷猛地倒抽了一口冷气,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夫人会被逼无奈而孤注一掷了。要知道,不尝试的后果可是动辄一尸两命啊,换了谁,谁又能够在听到这样的言语之后,继续等闲视之,一意孤行呢?
其实有一点,就连和妃自己都不知道,其实那个时候的秋夫人,真正被彻底说动,并且决意拼着自己和自己腹中孩儿的两条性命赌上一把的,还并不是夏景棱告诉她的,一个不慎就会一尸两命的残酷事实。
那个时候,即便夏景棱的这番话语,对于秋夫人来说打击已经很大了,可她却仍是下定不了这个决心。因为夏景棱没有办法同她百分之百的保证,将魅思散药力转移到腹中胎儿体内之后,真的可以对胎儿有利无害,他也只是一番估计而已,而另外一边,虽然一尸两命很严重,但毕竟不是必然之事。
秋夫人的武功独步天下,内功更是精纯之至,尽管极其危险,但她对于自己的自信心还是很强的,这孩子已经是她坚持着活下去最后的希望了,她绝对是一丁点儿的风险都不肯轻易去冒的。
可是,夏景棱却告诉了她一个更加可怕的事实,那就是如若她仍旧坚持用自己的内力去压制药力的话,那么发展到最后,就会出现一个情况,那便是她只要有哪怕一息的时间不曾运功压制药力,药力就会如同见了缝的苍蝇一般,拼命地趁着这一息的空隙向外游动,而且十之居八九,这股药力第一个想要冲进去的地方,正是秋夫人孕育胎儿的地方。
如果这股药力并不是在秋夫人的内力引导之下,一点一点慢慢儿地渗入到胎儿体内,而是完全凭着它们自己的力量,径直冲进胎儿体内的话,那么其结果绝对是不堪设想的。根本不用再指望这股药力还能够对胎儿有利无害了,可以这样说,在那等冲刷打击之下,胎儿没有直接变成一个死胎,就绝对称得上是极度的福大命大了。
可是,即便胎儿真的九死一生之中取其生路,她也不可避免地会受到非常严重的损伤,要么是变成一个四肢不全或是耳聋眼瞎的残疾人,要么就是大脑受损,智力低下。最好的一种结果是孩子虽然没有明显的缺陷,但却经脉断裂闭塞,此生此世只能够当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绝对不会有哪怕一丝一毫可以修炼武功的可能性存在。
不管是哪一种结果,都绝对不是秋夫人能够接受得了的结果。
即使是这个孩子不幸之中得到万幸,真的除去经脉问题之外别无他恙,但是这孩子的母亲是江湖之中威风赫赫的暗羽盟盟主,光凭这一点,这个孩子就不可能以废人之躯平安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况且,经脉闭塞或是断裂之人,从来也不曾能够活得长久的,如若心爱之人留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骨血,变成了一个基本上活不过四十岁的废人,秋夫人觉得自己即使有朝一日赴了黄泉,也再无颜面去见自己的丈夫了。
正是因为以上种种缘由,秋夫人在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最终做出孤注一掷的决定。她宁可自己这个孩子最终还是胎死腹中,那样大不了自己就随他去了,倒也算作是一种解脱,也不愿意让自己的孩子最终降临在这世上,却要当一辈子的残废之人,屈辱地活在这个残酷黑暗的人世间,最后屈辱地离开。
因为,秋夫人更加明白的一点是,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保证自己的内力每时每刻都可以牢牢将魅思散的药力束缚在原地的。难不成,要她数月之内不睡觉不休息么?
当然了,孤注一掷之后所换来的结局,还是很令得所有人满意和开心的。
和妃为秋夫人护法了足足五个时辰,这五个时辰之间,和妃虽然听不到屋内传来任何动静,但是当五个时辰之后,秋夫人自屋内传来的,极其虚弱的声音,以及和妃在听见动静之后,第一时间跨入其中之时所见到的,秋夫人满头的冷汗和床沿下点点喷洒的血花,这一切都足以让和妃清楚地认识到,这五个时辰对于秋夫人来说,究竟有多么煎熬。
如今事过境迁之后,和妃仍是不敢细细回想当年所见的种种细节,更加半个字眼都不敢同辛嬷嬷提及。自己为了解释清楚整件事情的安排,而不得不在辛嬷嬷面前揭开一些当年的往事,就已经很令得她老人家为之揪心了,如若让辛嬷嬷知道这个过程有多么痛苦和辛酸的话,和妃简直不敢想象辛嬷嬷会生发出何种情绪。
大约到得那时,就连供奉在萧氏分舵之内的,夏长老的牌位,都得被辛嬷嬷找个什么机会提刀跑过去一把给砍成两截了吧。
毕竟归根结底,如若没有夏景棱研制出魅思散,也就肯定不会有后头这许多复杂的事情发生了。
“如此说来,小姐如若当真是秋夫人的女儿,那么她肯定在尚未降生之时,就消受过魅思散的药力,对此药天生具有强大无匹的免疫力了?”
“不错。”
拐了这一大圈儿,到得这是才总算是真真切切地点在了正题上,和妃也不由得轻轻呼出了一口气,想不到不知不觉之间,自己的额头上竟然也浮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如果小姐的身份没有问题的话,那么向氏用魅思散去暗算于她,是肯定会以失败告终的,对于小姐来说,吃下拌有魅思散的饭菜,就同吃下寻常饭菜并无二致,而那时,一旦向氏铩羽而归,她肯定会另外寻找机会,再到和煦宫来寻我。不论她是来再度向我寻求帮助,还是来质问我为何没有效果,我们都足以证明小姐的身份真伪了。”
“那么如果事情发展就如同你现在所说的这般,你又打算怎么做?就算小姐从始至终都不曾知晓此事,但你已经做下了,终归是对不住小姐,对不住夫人的。你是打算将所有罪责,都推到向氏身上呢,还是打算权当此事从来没有发生过,警告向氏必须严守秘密?”
面对辛嬷嬷这一番并不如何严厉的质问,和妃却是狠狠地一震,脸色也随之肃然起来:
“辛姑姑,您是在怀疑我对夫人的忠诚么?您说的这两种选择,都绝对不会是我的做法,如果证实了小姐确确实实正是夫人的女儿,那么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会替小姐料理了向氏,然后亲自向小姐请罪,到时候无论小姐如何降罪于我,即便要赐我一死,我也绝对没有半句怨言。”
和妃说出这番话来的时候,面庞之上尽是刚毅坚决之色,眸中更是一览无余的铿锵决心。辛嬷嬷很是心情复杂地叹了一口气,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说些什么才好。平心而论,她对于和妃这样的做法,即使在和妃解释了一大周之后,已经能够基本理解了,但是于情感上,却仍是不能接受。
可是,她也同样绝对不愿意看见和妃受罚。
一时之间,辛嬷嬷简直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该期盼着乔清澜最后被证实并不是求夫人的女儿,还是该期盼乔清澜能够比当年的秋夫人仁慈一些,不会对和妃惩罚得太重了。
“罢了,做都已经做了,这会儿向氏只怕已经回到励王府之内,许多事情,纵使我还有心挽回,也是无力回天了。阿婷,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情,类似今日这样的情况,绝对下不为例,以后如果你在想用什么非常手段去试探谁,必须先行跟我商量,否则……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说到最后,辛嬷嬷拿出了自己曾经对秋婷惯用的恐吓语气,然而旋即才记起来,秋婷早就已经不是当年的小丫头,而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的母亲了。
秋婷展颜一笑,并没有回应什么,更没有反驳什么,只是无声地点了点头。一时之间,她被辛嬷嬷最后的那句话勾出了许多往昔回忆,那些回忆都很温暖,也在悄然间冲淡了她关于秋夫人的那些痛苦记忆。
和妃对乔清澜的试探,此时远在南境的她自是一无所知;而她心中颇为关心的励王,此时此刻则是面无表情地站在父皇身后,看着立在跟前五步开外,很有些惴惴不安的晟王唐悟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