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岁末,朝廷按律例向各州府发放官盐,由中书令祁久龄负责押运,为防止运送途中生变,祁久龄亲自挑选了五十名武功高强的兵士随行。
队伍押送着盐车行至益州三阳关时,空气中毫无预兆的出现异香,护送官盐的兵士早已疲倦,起初并不在意这此中蹊跷,待后来一个个全身无力之时,却已然来不及运气回避,手中的刀剑也根本提不起来,此时,十几名身着黑衣训练有素的劫匪从树梢之上跃下,长剑铮铮,刺入血肉,不费吹灰之力便杀了所有的兵士,劫走了运盐的官车,直奔瑾灵国的边境。
一场杀戮过后,暗红的血迹被掩入尘土,风中的腥气渐渐消散,而后,再无痕迹。三阳关人烟罕至,运盐的兵士又不留活口,消息极难传出,当祁久龄得知这一切之后,胸口一滞,面如死灰的坐在木椅上,不理会下人的劝慰,口中不时喃喃道:报应,报应啊。
第二日,子时,有百姓看到数名身着瑾灵国服饰的人从祁久龄的官邸出来,急匆匆的消失在夜色中。
第三日,帝都城中便有了传言,说中书令祁久龄勾结瑾灵国,不仅故意将官盐拱手让人,而且和瑾灵国的密探互有来往,意欲通敌卖国。景德帝得知后,大怒,当着文武百官,在朝堂之上摔了折子,并将祁久龄暂押天牢,命轩辕睿彻查此事。
轩辕睿带领御林军彻底搜查了祁府,在极其隐蔽的角落搜出了数封祁久龄与瑾灵国互通的书信,在审问府中下人时,也有人指出自家老爷经常在书房接待身着异服的客人。
人证物证俱在,彻底坐实了祁久龄通敌叛国的罪名。无人敢替他求情,这样大的罪名,足以让祁久龄万劫不复。
景德帝极为震怒,当即判了祁久龄满门抄斩之刑,三日后由右相柳逐渊监刑。
祁久龄一家二十四口被处斩的那天,冷冽的风吹的人睁不开眼,刑场四周围满了前来观刑的百姓,有惋惜,有谩骂,有不齿,各种声音在人群中此起彼伏。
祁久龄不理会人群中的指指点点,只是垂着头跪在刑台上,双手被反绑在身后,一身白色的中衣污秽不堪,寒风打在身上,如刀刃划过肌肤,灰白的发在风中飘扬,而他仍一动不动的迎着风,寂如死灰,似乎早就料到有这一天,受他连累的家人中,有老人,有女眷,还有十几岁的孩童,女眷们早已吓摊座在地上,满场都是凄惨的哭喊求饶声。
五丈之外的监刑台上,柳逐渊一脸肃容,脸上堆满了惋惜和愤恨。惋惜的是自己的心腹就这样冤死,愤恨的是景德帝只凭表面的物证和人证就下了断论,明明是想利用此次机会除去祁久龄,同时也是给自己一个警告。伴君如伴虎,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易凌瑶站在人群中,冷冷的看着刑台上的祁久龄以及不远处监刑台上的柳逐渊,站的久了,冷风从衣袖灌入,整个身体从内到外都是寒的,虽然借景德帝之手除去了这个仇人,但她心里却丝毫高兴不起来,竟然还泛起艰涩的疼。
垂在身侧的手即使紧握成拳,仍然止不住颤抖。长甲嵌入手心,蓦然一疼,黏腻之感在手心涣散开来,如罂粟般的血珠沿着指缝滴在石板上,红的刺目。
她心知这样的手法卑鄙之极,也早已猜到这样的重罪下会是什么结果,她更明白会有无辜的人受到牵连,但是,十年前的那场灭门之祸,一直是她绕不过去的心病,几百条亡灵得不到安息,午夜梦回,经常能看到亲人责怪的眼神,这个仇,她不能不报,那些在瑾灵国犯下杀戮的人,也必须要死,这是她当年对死去亲人发下的誓言。即便手上沾满了鲜血,即便要下地狱,她易凌瑶也不会有任何畏惧。
午时三刻,刽子手一口唾沫吐在宽刀上,高高举起的刀刃在阳光下泛出银白的冷光,直晃的人睁不开眼。
手起,刀落,一颗颗头颅滚落在地,温热的血喷出,撒了满地腥红。祁久龄的头颅滚落在不远处,狰狞的面目正对着人群,一双眼圆鼓鼓的睁着,心有不甘,死不瞑目。
围观的人群中有人害怕,匆匆散去,只有易凌瑶一动不动的盯着那双目,十年前,有几百条性命死在他的刀下,得不到安息,十年后,他以这样的方式惨死,死无全尸。因果轮回,以前犯下的孽,不管过了多久,总是要偿还的,在天上的瑾灵国子民们,你们看到了吗,祁久龄欠你们的债,凌瑶让他还了,你们安息吧!
人群四散而去,天阴沉的厉害,风中的血腥味引人作呕。易凌瑶怔怔的在场边站了许久,直到暮色四合,才迈开已感麻木的腿脚。甫转身,便看到身后站了一人,黑袍,黑发,目光复杂的看着她。
这样的天色,这样的衣着,将面前之人映衬的极为邪魅,易凌瑶心中不由的一凛,缓缓走向那人,面色却保持着该有的平静。
“君羽堂主,好久不见。”易凌瑶冷唇轻启,语气并不友善。
“右护法,别来无恙。”那人轻勾嘴角,眼神中带着能看穿人心地森然。
两人平静的颔首致意,却是各怀心思。
易凌瑶拢了拢衣袖,将滴血的手指藏入袖中,试探的问道:“我记得君堂主很少出现在菡萏茶楼以外的地方,今日怎么会来这?”
君羽故意忽略掉她眸中的戒备,慵懒的挑了挑眉,“我来此的目的和右护法一样,当然是来观刑的。”
“莫非君堂主与这人有交情?”
君羽摇头道:“我并不识得此人,只是觉得此情此景太过悲凉,你看那个白发老人,原本该在家颐享天年,子孙绕膝,还有那个少年,可能还不满十六岁,如今却都成了刀下亡魂,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着实可怜啊。”
易凌瑶听得不耐烦,语气冷硬道:“向来杀人不眨眼的君羽堂主也会有同情别人的时候,真是少见。”
“不,我没有同情他们,今日的下场是祁家罪有应得,善恶到头终有报,若不是祁久龄曾经种下恶因,也不会有今日的恶果,不但自己不得善终,还连累了孩子与老母。”短短几句,便将她陷害祁久龄的原因隐晦的说出,而他自己俨然一副世事洞察的态度,研判着眼前的一切。
“你知道了什么?”易凌瑶后退半步,紧紧盯着他,气劲凝于指尖,眸中的敌意明显。
君羽不以为意,嘴角浮起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淡淡提醒道:“右护法不要忘了,我掌管的可是辰楼收集暗报的朱雀堂,最不缺的就是暗线和细作。”
易凌瑶掩在袖中的手紧握,迎着他的目光,言出了他话中未尽之意,“所以,我做的这些在君堂主眼里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是么?”
“看来右护法对我朱雀堂很是介意?”
“我向来对朱雀堂的手段佩服的很,我介意的是你为什么要调查我?”
“好奇而已?”
“好奇”。易凌瑶轻嗤道,“这样的说辞你以为我会信?”
君羽仍是不慌不忙,意味深长道:“好吧,告诉你也无妨,你的朋友顾逸风对你很不放心,所以让我对你多加照顾,看来你有一个很关心你的朋友啊。”
“所以君堂主才做了那背后黄雀。”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很反感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在别人的注视之下,尤其是君羽。
不知道他以前经历过什么,身上总有一种能将所有阴谋玩弄于鼓掌之间的自信。这人的城府太深,心思太重,虽然表面上云淡风轻,但每次见到他,心底都会升起寒意。
对于她话中的讽意,君羽却仍是轻笑,继而转眸看向刑场中散落的尸身,“你学的兵法虽然没有用在正途上,手法也确实拙劣了些,但只要你赢了结果,就没人会在乎过程,这点右护法比我清楚,不是吗?”
“你话里有话。”她眸色更冷。
“按照刑部的规矩,不管祁久龄是真的通敌叛国,还是有人栽赃陷害,只要人一死,这个案子就算结了,也无人再去追究整个事情的真假,景德帝也顺势除去了一个隐患,日后也必然不会翻案,但是,有一点我必须提醒你,这件案子所有的证物如今都在睿王爷手中,若是睿王爷私心想查这件事……”他倏然顿住,后面的话并未言透,不过,他和她都心之肚明,若是轩辕睿要查此事,她断然瞒不过去!
易凌瑶寒了声,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决绝,“我的事自有分寸,不劳君堂主挂心,告辞!”
“该说的我都说了,右护法好自为之。”君羽对着她的背影浅浅道出,嘴边一成不变的浅笑逐渐凝成涩意,他轻轻摇了摇头,眸中悲悯之色尽显,一声叹息自肺腑喟叹而出,不知是为她,还是为自己。
身不由己,真的莫过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