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重风寒,夜已三更。
月色朦胧,雾气袅袅。
街道上空无一人,易凌瑶独自走在青石板上,贝齿紧紧咬着下唇,蝶翼般的长睫微沉,脸色苍白如纸,冷风带着未尽的寒意迎面扑来,拂过长袖,扬起裙带,若隐若现的白色雾气在她身边氤氲环绕,映的她宛如一只在夜间行走的妖。
孑然走过数条街道,在距离睿王府最近的一处弯角,前面立着的两道身影极为醒目,她抬眸细看,是两个人和一匹马,那两人一直在路口探看,似乎在焦急的等待着什么,而那匹马似是站的久了,不耐烦的扬了扬头,口中不时呼出白色的水汽。
走近之后,易凌瑶蓦然一惊,这么晚了,惜雪和展狄竟然在此地,这是……在等她吗?
两人亦看到了她,牵着马走了过来,惜雪一脸焦急,拉住她的衣袖,慌忙道:“王妃,我们可把你等回来了。”
易凌瑶疲倦道,“有什么事回王府再说。”
惜雪冲她使劲摇头道:“你现在不能回王府,纪晚晴在王府里等着你呢。”
她心里一沉,“什么意思?”
“王爷三个时辰之前就离开京城了,他走之前,特别吩咐纪晚晴一定要在王府看好你,你要是一回去可就出不来了。”惜雪一边说着,手舞足蹈的比划,看的易凌瑶渐渐蹙紧了眉。
展狄轻叹了口气,走上前来,道:“还是我来说吧,边境八百里加急今日送到皇上手中,沈青云昨日派兵攻打陵奚国的边城,同时,陵奚西南边的瀛洲又有匪贼□□,内忧外患,情况危急,皇上当即下令,轩辕睿带领十万精兵去边境御敌,而瀛洲的□□则由轩辕景带兵镇压,三个时辰之前,两位王爷都已经带兵出发了,睿王爷临走之前,特地吩咐府里的暗卫务必把你留在帝都。”
易凌瑶冷嘲道:“师父觉得我若是知道此事,会乖乖在王府里呆着吗?”
“王爷肯定早就料到你会追去,所以才派了人在睿王府等你,你一旦回去,便会被软禁起来,睿王府肯定是不能回去了,这匹马是上等的汗血宝马,马背上的盘缠足够你寻到边境,我知道拦不住你,也知道你肯定不愿意待着帝都,所以才跟惜雪在这里等你。”他顿了顿,轻言道:“你打算如何,是明早出发还是?”
“我现在就走。”语落,易凌瑶走到马侧,利落的翻身上马,而后对展狄道:“谢了!”
展狄凝重的看着她道:“保重!”
惜雪担心的瞥了瞥嘴,眼里盈满了晶莹,“王妃姐姐,一路小心啊!”
易凌瑶轻轻颔首,又回身望了眼不远处王府的高墙,使劲挥了下马鞭,马儿吃痛,撒开四蹄向黑夜中奔去。
出城后疾驰了数十里,人烟渐杳,道路两旁的树木笔直的直插云霄,侧伸的树枝在半空中交缠,遮住了本就不甚明朗的疏星,在暗夜里显得格外突兀和诡魅。
一声尖锐的哨音刺破夜幕,十几名身着黑衣的人从隐藏的树枝上跃下,如钉般一动不动的立在了路中间,易凌瑶蓦然一惊,费力的拉住缰绳才没从马背上甩出。
“冥蛇,怎么是你?”看清来人之后,易凌瑶心中涌起惊诧。
冥蛇向她行近了几步,劝道:“凌瑶,你现在马上掉头回睿王府,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易凌瑶微眯了眸,冷声道:“若我说不呢?”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冥蛇做势就要拔剑,身后的手下亦步步逼近。
“你要对我动手?”
冥蛇眸色坚定,神色肃然道:“楼主临行前下了谕令,不管用什么方法,一定要阻你去边境,我作为辰楼左护法,只是依令行事。”
易凌瑶右手执鞭指向众人,语带微讽,“我现在也告诉你,这次的边境之行,我去定了!你们若是想阻我,也要付出相当的代价才行。”
冥蛇无奈劝道:“凌瑶,楼主不让你跟去,是为你好,你怎么不明白楼主的苦心啊!”
易凌瑶微怒,不愿再等,寒光一闪,身侧的长剑出鞘,被她握在手中,冷声斥道:“让开!否则别怪我不念及同门之情。”
“都住手!”正在两人僵持不下之际,人群中突然想起一声怒斥,众人纷纷退向两边,让开一条路,顾逸风神色淡漠,手拿玄色令牌向她走来。
“顾疯子?”易凌瑶讶然,面前的顾逸风褪去了原来倜傥不羁的神色,眸光冷峻的像个陌生人。
“楼主令牌在此,见此令如楼主亲临,右护法还不下马?”
易凌瑶的目光转向他手中的令牌,血色的彼岸花刻在中心,红的极为刺目,几乎要滴下血来,那是夜晟音施发重要谕令时才会用的冥尊令,从小到大,她都没见过几次,没想到这次见到冥尊令,竟然是用在了她身上,何其有幸!
易凌瑶极为不甘的下马,将手中的剑狠狠的砸在地上,金石撞击的声音格外刺耳,而后她缓缓的低下头,单膝跪地。
顾逸风神色冷峻,向身后大声道:“来人,将右护法押回辰楼。”
易凌瑶惊诧的抬眸,还未来得及起身,数把锋利的长剑便已架在脖颈之上。她冷笑一声,缓缓转头看向顾逸风,他的眸心毫无波澜,冷眼看着她被冥蛇带走,一路上回辰楼,他亦没再多说一句。
…………
辰楼,灵竹苑。
易凌瑶心中泛起一抹冷嘲,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被软禁在辰楼的寝苑,门已被锁住,从窗前看去,目之所及,是熟悉的院落,阔别一年,依然如昨,连景致都几乎和离去时无二,只不过院落里多了众多守卫,全是辰楼内数一数二的高手,易凌瑶思忖了片刻,这样的情况,别说是逃出辰楼,就连逃出灵竹苑的可能性也可以忽略不计。
易凌瑶无力的坐在桌前,一只手撑着下巴,盯着桌上的青瓷圆底茶壶怔怔的出神。
“参见顾堂主。”门外突然想起了清朗沉厚的人声,而后是锁链打开的碰撞声。
门被打开,易凌瑶顺着声音诧异的抬眸,看清来来人后,她二话不说拿起桌上的杯盏就向门口砸去。
顾逸风左躲右闪,慌忙接住她投掷过来的物什,心疼道:“易丫头,你知不知道这种茶盏整个陵奚国只有两套,我可是花了大价钱才买来的。”
易凌瑶微怔,独自坐回椅上,冷声道:“顾大堂主是来看笑话的?”
顾逸风小心翼翼的将怀中的杯盏放回桌面,解释道:“易丫头,你误会了。”
易凌瑶指着他道:“我误会了?昨日夜里,拿冥尊令阻我去找师父的人不是你?对我冷声呵斥的人不是你?让属下拿剑架在我脖子上逼我回辰楼的人不是你?”
顾逸风诡异的瞟了她一眼,自顾自的坐在檀木椅上,倒了杯茶一饮而尽,一副孺子不可教的神情,“你一向心思敏捷,怎么这一点就是想不通,昨日夜里,若我不那样做,怎么能打消冥蛇对我的顾虑,这么放心的让我来看你,我们又怎么能毫无痕迹的悄悄溜走呢,你说是不是,嗯?”
易凌瑶恍然明白过来,“难道你也是……”
顾逸风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椅背上,轻轻挑眉,云淡风轻道:“终于想明白了?”
易凌瑶瞥了他一眼,“五十步笑百步,你不也是被师父留下了。”
“都怪君羽那小子,在临行前非要跟楼主提议,让我在这段时间代为照管辰楼。”顾逸风咬牙切齿的道出心里的不满,愤愤道:“而楼主竟然答应了,还给了我冥尊令!”
易凌瑶同情的拍了拍他的肩,笑着调侃:“原来是君羽堂主怕你在战场上遇到危险,所以才想方设法将你留下,看来,这位君堂主对顾疯子很是关心啊!”
顾逸风咬牙威胁道:“易丫头,收起你那看好戏的表情,否则你就别想让我带你出辰楼。”
易凌瑶强忍着笑意为他倒了杯茶,“好好好,是我不对,我以茶代酒向顾堂主赔罪如何?”
“这还差不多!”顾逸风伸手欲接,不料手掌一滑,整个杯盏掉在地上,青色的瓷盏摔的粉碎,泛着香气的茶水霎时润湿了地面。
两人同时愣住,对视片刻之后,易凌瑶眨眨眼,表情无辜,小心翼翼的问道:“你刚才说,这种茶盏在陵奚国还有一套是吧?”
顾逸风看着脚下碎了一地的瓷盏,良久才缓缓抬起头,一声大喊响彻屋宇,“易丫头,你过来,我保证不打你!”
屋里响起了桌椅倒地的砰砰声,不禁令院内的守卫侧目。
“顾疯子,节哀,节哀啊……”
………………
天还未亮,两匹马悄无声息的从辰楼离去。
易凌瑶好奇,偏过头笑问道:“你在给灵竹苑守卫喝的酒水里放了什么?”
“我在他们的酒水里倒了半瓶虞美人,足够他们睡上三天三夜了,等到冥蛇发现我们俩凭空消失,再追也来不及了,说不定她现在正在辰楼气的跳脚呢,哈哈……。”荒芜的原野上,响起了顾逸风的笑声,如同一个阴谋得逞的少年,在皎洁的月下展露笑颜。
月光从高处倾下,映着他的侧颊,勾勒出棱角分明的线条,剑眉微挑,气质若华,萧疏轩举,浑然天成,易凌瑶心里微微一叹,能有顾逸风这样的朋友,何其有幸,只要他在身边,生活里的阴霾就不复存在。
一瞬间,她突然明白了为何一向心高气傲的君羽会对他倾心。
得友若此,一生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