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的是平平整整的康庄大道,因为是送嫁,不是逃命。
卫小歌不无感慨。
一共一百二十八辆马车,装载了满满的古玩丝帛,玉器金银,而小公主顾荷菱本人则并没有坐马车,而是坐在宽阔却通风的轿子中。
轿子由八名通脉期的少女武修抬着,平稳之极。
在一整队的送嫁车马后方,还跟着一支一千人的队伍。
这样的行程将持续三个月,卫小歌记得当初沉乾背着她穿越山岭到宝梁边境,只花了不到二十来天。
大妖的耐力和速度,堪比外窍武修。
不过新娘当然不会经过妖山。
懒惰的狐姬跟来了,她要回桃花山,有尾巴无法在人的世界呆下去,等彻底化形之后再出来逍遥。
汤圆也在,因为听狐姬说起乌金国有鹿鸣山这一处地方,连鸡妖都有,很希望住到鹿鸣山去。
白泽却一直住在天昊宫,仿佛忘记了他到底是谁家的“坐骑”。
行路缓慢,有凌云子与一名顾家的外窍供奉成定源相随,安全有保障。因此万人屠并没有一起前来,带着一群兄弟去了夷人的地盘。
这阵子他已帮助长富和豆蔻打通了经脉,两个孩子正式步入通脉期。若想打通诗诗的经脉却不是几个月的事,她毫无先天真气,对天地元气的感应又差得很,因此只能慢慢修炼。
包括长壮在内的四个孩子,齐齐去了宝梁王宫居住。
另外四个小半妖,却仍旧呆在家中,由段添财,钟大有夫妇,唐有德兄妹,外带两名没有跟着去南疆的武修照看。
亲疏有别,而万人屠并没有收养他们的打算,按照他的说法,看在都是半妖的份上,养着已是仁至义尽。
长贵仿佛完全忘记了他曾为小公主烦恼,无论如何时候,脸上都挂着和煦如春风似的微笑。
正是暖暖三月天,俊美的少年身穿锦绣长衫,背着剑,稳稳地走在轿子的一侧。每逢到休憩的时刻,他便撩开大轿的帷幕,细细询问小公主需要些什么,是不是坐得闷了。
很像一个尽责的哥哥,为妹妹出嫁而感到由衷的喜乐。
他的失落只有在夜间,才在眼神里悄悄流露出少许。
卫小歌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并没有出言安慰,只是在长贵呆呆静坐的时候,陪在他身边。
而这时候,长贵总是会给她一个带着些感激的笑容,笑容看起来并不像哭,却显得非常飘渺。
走了两个月,天气渐渐闷热起来。
顾荷菱耐不住成日里坐在轿子,而且,即使是夜间在各处大客栈休息,因为新嫁娘的身份无法四处走动。
“卫姐姐,让我换了侍女的衣裳,咱们出去逛逛好不好?”小公主软语相求。
“如果你能说动凌云子道长,或者成定源前辈,咱们就出去走动。”怕出了岔子,夜间卫小歌多数时与顾荷菱同吃同住。
当年遇到顾荷菱的时候才十岁,如今已经是个十六的美貌少女,虽及不上大公主那般明艳动人,却多了一份婉约与精致。
“那能叫长贵哥哥来陪我吗?”
顾荷菱退而求其次。
“等明日白天让他陪你说说话可好?”卫小歌很为难,白日其实无妨,大晚上不太好。
顾荷菱不喜人跟在身边,带来的十八名侍女,一般只有两名服侍了多年的侍女左右相随。而且没有年老的嬷嬷,她从前的嬷嬷全由太后指派,因此对这些管头管脚的老妇人们尤其厌烦。
这种情况,哪里能让长贵与顾荷菱独自相处。
见卫小歌不答应,顾荷菱没有继续请求,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一脸怅然若失。
卫小歌心中一动,小姑娘其实从来都没有真的与穆乘风相处过,被植入的记忆到底是何等形式?
恐怕在她心底,最亲近的人除了顾少钦之外,估计是长贵了。
“我到外面去,你好生歇息着,还有一个月到太阿城,往后大婚完毕,穆王轻身功法绝佳,定然会带你四处游玩呢!”卫小歌安慰道。
顾荷菱睁大了眼睛,仿佛在回忆与穆乘风的“过往”,随即露出一抹笑容来,“嗯,他飞得很高很快!”
好吧,系统你够狠!卫小歌笑着告退。
整个客栈提前都包下,并无闲人,但是守夜的人不敢掉以轻心。
嫁妆丰厚得可以让天下所有人动心!
外面有武修侍女守着,卫小歌转了一圈,走到客栈外间,却瞧见穿着侍卫服饰的薛绍奚以单脚脚尖点着地,很轻松地站在角落。
磨刀不误砍柴功,即使守大门也记得炼体。
“卫妹妹!”薛绍奚笑着招呼。
“不能再缓缓吗?”卫小歌问道。
明白卫小歌话中意思,薛绍奚摇头,“我希望查家门被灭之事不止一天两天了,存了不少银子,来之前已发布任务打探消息。”
“找到仇人先不要着急动手,彻底摸清楚底细,与我商量一下然后咱们一起行动!”怕薛绍奚一个忍不住冲动,卫小歌再次叮嘱。
尽管乌金国不算特别远,但是来回一趟需要不少时间,这次薛绍奚特地请求加入送嫁的行列,除了有一份不错的酬劳,同时也是为了家仇。
薛绍奚笑道:“我晓得呢!其实这份仇恨在我心里已经淡去了许多,甚至不记得爹娘,还有哥哥姐姐的模样。”
他想起曾经的过往,似乎已久远得非常恍惚,因是家中幼子,他十分贪玩,娘有些溺爱,不过祖父和爹非常苛言。
直到后来独自流落街头,才明白他们的苛言有道理,不然也会落得与那些无所不用其极的地痞流寇一样,杀伤抢掠,最终不知在什么地方糊里糊涂地埋骨。
而如今的有了新的家人,因为曾经失去过,所以更加珍惜。
......
平舆郡府离太阿城已不算远,只有四百里路。
平舆郡原本是前朝田氏的封地,如今已是穆氏的地盘。惯例如此,一旦换了国主便由新主占据。
嫁辇还未抵达城门,尚有二十里路,卫小歌便远远瞧见一队整齐划一的军队,肃穆而立。
穆乘风穿着一身气势轩昂的玄色盘蟒华服,头戴紫金冠,独自一人长身站立在一座八角亭中。
身形一贯比较清瘦文秀的他,穿上华美的朝服,似乎显得庄严了不少。
亭子上方写着柳亭,似乎是送别和迎客的去处,卫小歌明白穆乘风为表诚意,亲自来迎接新妇。
她冲着亭中之人微微笑了笑。
穆乘风轻怔。
他并没有料到卫小歌会来,遥遥望过去,四目相对,心中百感交集。
这位姑娘仍旧如从前那般爱笑,仿佛心中再无芥蒂。
凝视间,他恍惚想起她中了迷魂毒,以刀劈树的景象。与众多形同男子的女武修不同,与曾经的表妹,如今的小公主也不同。
刚柔并济,能独撑大局,却不失小女儿情怀。
当日在江陵,他将小公主送去危楼的居所,着实难以决断。宝梁公主的身份不可能为妾,可他却无意见了公主的身子。
因此只能希望卫小歌能退让一步。
她断然拒绝。
其实,若没有当日之景,迎娶的人也不会是卫姑娘。
她曾经与自己是最亲近的人,却早慢慢有些貌合神离,不是她的错,而是自己。
——当情爱变成了责任,也就没有情爱了!
最美的时刻,是曾经还未想要娶她,心中犹疑忐忑,与她共同站在如雪飘飞的梨花树下,看着她巧笑嫣然。
明白这一点,他却无能为力,他便是这样的性情,这样的人。
不管是卫姑娘还是其他的女子,最终都是一个结果。
当初......只是当初了,正如逝去的表妹一样!
没有迟疑太久,穆乘风向着后方五百王庭卫摆了摆手,让他们站在原地,自己却走出了亭外。
待到了近前,他冲着卫小歌轻轻颌首,“万夫人,穆某多谢你这番前来送公主的嫁辇。”
既然她亲自送新嫁娘到自己的身边,显然对前事早无芥蒂,尽管怅然若失,不过如此了却了他的一番心事。
“穆王客气,原是我份内之事!”
卫小歌笑着行了个大礼,再次悄悄打量了下穆乘风。
穆乘风与从前不一样,她早在宝梁国已经察觉,一举一动更加注重礼仪,颇有喜怒不形于色的意味。
他虽生得文秀,满腹诗词学问,却从来不是个书生,行动间带着游侠之意。
如今承担起一国之君的位置,他好似渐渐成了孤家寡人。
还未行新婚大礼,穆乘风不方便与顾荷菱相见,只是在轿外问候,一切的事宜都由卫小歌代劳传递。
在平舆郡府歇息了一晚,第二天便继续向太阿城进发。
长贵带着意气风发的表情,与穆乘风走在一起,全然没有理会对方君王的身份。
在乌金国,长贵是郡守之子,如他从前所说的,乃是士族大家公子。
太阿城没有洛京繁华,街面宽而直,所有建筑均是方方正正。
乌金国以玄色为尊,黑中带着红色。
王宫也是此色,尽管看着古朴而庄严,却也显得十分死气沉沉。
不过,因为乌金王大婚,四处装饰得非常喜庆,花树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宫灯,即使是黑夜也如同白昼。
一切准备停当,卫小歌不需要做什么,但是却得充当顾荷菱的教导之人。
第二天便要行大礼,当晚她不得不硬着头皮,向涨红了脸的小公主讲述房中之事。
说完她正要告退,不料顾荷菱却叫住了她。
“卫姐姐,我对不起你!”
“这话你已说过多次了,不是你的错!”卫小歌握着顾荷菱的手,柔声道:“每人自有缘法,我一心爱慕的人是我家夫君。”
系统真坑爹啊!
卫小歌心中无语到极点,根本就没发生的事,却害得本来什么都没干过的小姑娘成日里内疚。
不过,纯真善良的小公主嫁给穆乘风,似乎也很好。
穆乘风,是一个可以举案齐眉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