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心也忙着点头,“可不是嘛,我昨儿个回西沟,大家也都对这事儿议论纷纷,说什么等着八月十五来烧香呢。”
“快别来,来了一瞧,还要把叫花子当娘娘供呢。”
又笑起来。
说起来也怪了,到底是谁制服那伙儿偷猪贼的,周水村人心里都纳闷。
一个又说,“怎么不给虎子说说,省的换亲了。”
琴心冷笑一声,“我倒是想呢,要不说人和人的缘分呢,我好不容易硬着头皮去那家磨破嘴皮子......你们不认识那家子,”她低头想了想,悄声道,“情况就跟咱们村金贵家差不多。”
拿金贵这么一打比方,众人了然点头,明白了。
金贵是谁呢,早些年没了娘,兄妹俩跟着光棍爹生活,后来捡了一个老婆,生了俩孩子,等男孩到了娶媳妇的年纪,就把自家闺女给他妹妹,换来一个儿媳妇。
说得好听是换亲,还是近亲,不好听了,就是赖了他妹妹的闺女当儿媳妇。
为了传宗接代真是人伦亲情也顾不得的户。
巧了,西沟那家子差不多情况。
也不知道是不是近亲结婚的原因,那家闺女看起来彪呼呼的。
“这么说,虎子的亲事定了?”
琴心又抿一口酒,点点头,“算是定了,非要这么个数,”远远伸出一根手指。
“一千?”
“千里挑一嘛。”
那会儿的周水村,除了村长家孙子定亲是一千,还没听说过谁家超过一千的。
“就这么个人家,也配?”
“燕子他奶奶同意了?”
“哪儿能啊,”琴心摆摆手,“那抠搜的老太太,听了就坐不住,要不是燕子他妈拉着,我觉得她得上来撕扯我。”
众人都笑这是老婶子的风格。
“我就先在他们家探个底,最多能出到多少,我好去砍价。”
“他们出多少?”
琴心伸出一个巴掌。
“五百?”
这倒奇了,比人们预想的要多。
“最多五百,但是娘家得陪送家具之类的。”
众人纷说,“做他的白日梦吧。”
“哎呀,你就不能跟这家子办事儿,能把常人气死。”
“谁说不是呢,”琴心瞪着水月生,“要不是你家老太太,我能受这气?”
“那现在事成了没成,你打算怎么办?”
“走一步说一步吧,对付那家子我还是有些手段的。”
大伙儿嘻嘻哈哈也并不为她真着急。
说话间便到了下午三点钟,一伙儿人散了各自回家睡午觉。
午间的周水村街道上寂寥空旷,连声狗吠也听不到,偶尔谁家院子传来一声孩子的哭闹,很快又被寂静淹没了。
李子安背着他的破琴依旧走街串巷,终于换下那件厚厚的棉衣,穿上水舟摇送他的她爷爷的青布衫。
他没有唱歌,也没吆喝,只沉默走着,穿过了水舟摇家的大门,又沿着一人宽的小径向着田野走去。
他想应该跟那丫头辞行,多少也应该等她放学回来见一面。
可是又一想,她一准儿会哭,会耍赖不让走。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走就走了。这世上还没有他放不下的东西呢。
背着琴出了小路,又顺着水渠到了水库旁的树林子里。
他打这儿来的,也想从这走。
不想林深处遇见江河,他垂头丧气坐在地上。
这小子浑身是伤,是谁下这样的狠手?
也没多问,只坐下来陪他略坐坐,“我走呀。”他说。
江河扭头看看他,算是默认,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你也走吧,留在这儿做什么呢?”李子安劝道,虽不怎么清楚江河的家境,但从他的遭遇来看,不如没有。
江河苦笑两下,摇摇头,“走还不容易。”
那就是不选择容易的。
李子安起身迈开脚,后又转回身,把背上的琴卸下来,“送你了。”
只见江河极不情愿伸过手接下。
李子安就笑了。
他忽然就想到那个丫头,为了要这把琴,追了他几条街,也没给。
他望着江河,想说句‘帮我照顾她’,又看到他的境况,尚且连自己都照顾不周呢。摇头算罢。
弯腰捡起一根树杈,住着往林子那边走去,依旧拉着长调唱道:
“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这下子,什么也没有了,真成一个要饭的了。
江河望着他的背影,久久地出神,有那么一刻他有点儿羡慕这个老头儿,好像世间万物,没有他放不下的。
孑然一身,了无牵挂。
他低头抚摸那把古琴,随便弾两下,他并不擅长这个,也知道那是他唯一的宝贝,不过萍水相逢,凑在一个破庙里挤过几天草床,怎么舍得给他呢。
他们的交情,还不如那只呆兔子呢。
也不知道给她留了什么,想到这里江河起身便往东头庙里跑去。
呵,可真够干净的。
什么也没带,什么也没留。
他倚在水舟摇曾倚过的门框上,静静望着这一切,心里忽然冒出一句:那家伙看了,又得哭了。
猛的低头看到胳膊下夹着的古琴,便往那矮脚桌上一放。
原来,是给她的。
夜晚林间,疏影横斜。
一个姑娘踮脚、提裙,飞快的奔驰在周水村的暮色里。
她吃过晚饭,又被香梅看着认真做完作业,才有机会跑出来送饭。
这只胆小的兔子只顾垂头奔跑,凭着熟路,一口气从村外小径到了庙口。
深深吁出一口气,踢腿进了门,“老头儿,饿坏了吧。”
蜡烛燃着,桌上放一把琴,不见人影。
“老头儿?”她又将头探出门外,“去哪儿了。”
干脆坐下来等,百无聊赖挑逗着蜡烛苗,左等右等就是不回来,她怕被香梅骂,只吆喝一声,“饭凉了我可不管了。”
又匆匆跑回家去。
次日一大早,也顾不得刷牙洗脸,披散着头发又跑了来。
饭未动,琴还在。她这才发现,这屋里比往常要干净些,草床也被整齐码了起来。
一晚上没回来?
嘴一撇,便要哭,后一想这老头儿偶尔也会行踪不定,过两天就回来了。
你看,琴都没背走,那可是他的命根子。
这么安慰着自己,又上学去。
傍晚放学,直接骑车来庙里,在路上一番胡思乱想,别是年纪大了,身体出什么意外,她盘算着再不回来,就得让大人们去找找。
庙里黑着,她的心便沉下来。依旧怀着希望,“老头儿,我知道你在逗我,赶紧出来。”
摸着黑点上蜡烛。
饭不见了,琴依然在,桌子上多了一张纸。
“我走了,勿念。琴,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