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楚儿的脸色比那残荷强不了多少,自怜道:“刺史夫人所言极是。”
刺史夫人连瞧都不瞧花楚儿一眼,自是从旁绕过郡史夫人,站在常乐对面,嘴角露出一抹极浅的笑意:“太守夫人。”
花楚儿垂眸,眼中的不甘若隐若现。
常乐对李斛的好感备增,微微颔首致谢,不疾不徐道:“刺史夫人。”
“楚儿妹妹莫要紧张,刺史夫人是与你玩笑呢。这十三郡不崇学风,多大字不识的愚民。楚儿妹妹出身虽低微,但有心向学,出落至此,可见不易。依我看,还得向郡史多多提及,将妹妹作为十三郡崇学的榜样才是。”郡史夫人那厢一番安慰,语气之中不露声色地将讥讽之意传达出来,“自古才子配佳人,太守当年乃是当朝第一文状元,娶得楚儿妹妹定然如得知己,此生无憾了。”
这回,常乐彻底明白那个愚民指的是谁了。眉头微皱,朝着李斛笑着,嘴里问道:“常乐不知书墨,可听说过娶妻纳妾一话。却原来,妾也用娶的?”
冯婉与花楚儿俱是一怔,皆以为受辱。
李斛淡然一笑,清浅的眸子中多了几分赞许:“太守夫人知道的还是不少,人人都说太守夫人不识字墨,却未说太守夫人懂规矩识大体。当真是,流言可畏。”
“刺史夫人过誉,常乐便是农女出生,哪里懂得什么规矩大体。不过是常听长一辈说过罢了。”常乐笑道。
冯婉和花楚儿心中气郁。
她们又不是听不懂,这两个人在明嘲暗讽她们不懂规矩。
“农乃国本,农女又如何?非说的话,脚踩黄土背对青天,便是比我们这些人多了份坚韧淳朴,为人处世多了份坦荡自然。”李斛言语多谦,不理会她人,唯将常乐往席上带,“太守乃是一郡之长,今日,自是太守夫人坐上。”
常乐被李斛的优待整得受宠若惊,却也明白,李斛只是在维护“夫人”正室的面子。若郡史夫人不那么抬花楚儿,那她可能也不会这么帮她。
但是,这大才女说话真是不一般,骂人不带脏字,指桑骂槐地也这么不露痕迹。
郡史夫人和刺史夫人的对话,简直就像是神仙打架。
“刺史夫人客气。今日刺史府坐东,理应夫人坐上。”常乐客气道。
冯婉只当听不懂她们言语之意,拍了拍花楚儿的手道:“咱们也过去罢。”
三度阁上挂十几盏华灯,左右两旁各摆上十几张长案,铺绒毯。
丫鬟着暗红袄裙,衬的小年宴的喜庆。来往伺候,举止有礼,面含浅笑,井然有序,未出一丝声音。可见刺史夫人之调教。
常乐坐在左下首,对面坐的是都尉夫人。
是个看起来便豪爽的一个人。墨蓝袄裙,样式与一般妇人不同,更加地利落修身。头上也没过多的繁复首饰。整个人看起来英姿飒爽。
旁边便是冯婉。冯婉因着喜欢花楚儿,便将花楚儿拉着与她一同坐了。常乐也未多说一句,只当是没看见。反倒是坐在尾桌的几名小妾见状,无不艳羡。
因着常乐的流言在前,其他人便都以为是常乐欺辱了小妾,故而贤德淑良的郡史夫人才会将小妾拉到自己的身边坐下。那些正室夫人们虽然见不得小妾如此被宠,却也对常乐这种小妇人行为报以鄙夷。
漏钟到头,时刻已到。
案上的果盘撤去,端来酒器杯具、美味佳馔。左右两旁,丝竹就位。
常乐发现,对面都尉夫人的酒具唯独与他人不同。别人都是乌银莲瓣酒杯,倒的是深紫剔透的葡萄佳酿。而她,是白玉杯鎏金盏底,倒的是飘香醉人的清酒。
李斛扫了眼全场,端杯起身,嘴角带着清浅的笑意。跪坐的众人立马端杯起身。
“今日家夫行小年之宴,乃是每年例举。我们只当是姐妹闲聚,不必拘礼,只管吃闹便是。”
众人一片应和。
李斛饮了一口葡萄甜酒,轻然跪坐下去。
两旁丝竹乐响。
常乐漫不经心地吃着,抬眼将四周一番打量。除了都尉夫人,皆是慢慢悠悠,保持着淑女模样。不过,那些富贾夫人多了几分佯装作态的局促。
常乐寻思着要怎么讨好刺史夫人,已经有人先她一步夸了出来。
“这葡萄美酒入口香甜,实乃上佳。听闻乃是刺史夫人亲手酿制,夫人能将西域白烟葡用到极致,轻芜佩服。”开口的是个靠中间的夫人。簪木簪,着青灰袄裙,面目清秀。
“端夫人能一语道出这酒酿原材,可见酒仙那句‘酒中巾帼’并非浮夸。”李斛眨了眨眸,神情之间多了丝尊敬,“官家将十三郡的造酒一事交与夫人,实乃正确。李斛的拙酿能入得端夫人法眼,着实荣幸。”
常乐闻言惊讶,未想到还有如此厉害的人,不禁又多看了两眼。
端夫人颔首,言语诚恳:“轻芜惭愧。”
这两人明明说的都是恭维之词,但让人听不出半点谄媚。只能说,她们都有资本,受的起对方的夸赞。
常乐不由咂舌,细细地将葡萄酒品了一番。
除了好喝,说不出半句话。
又是一番神仙互夸。
“这银器精致考究,看着便不是凡物。”开言的是靠中前桌的夫人。金钗银珰,银镯金链,样式都偏古式。
李斛礼貌颔首:“晋市当铺乃是十三郡第一当铺,所过珍宝不计其数,生意之大在都城都有耳闻。提及便只言晋市当家的慧眼如炬,李斛看,日后还得加上夫人。这套银器乃是当年氏文帝命宫中御匠打造,赐予大长公主。李斛有幸得来。”
常乐闻言,将酒杯拿在手里好好地看了两眼。适才她只觉这酒杯花纹逼真精美,却原来还有着这么大的来历。
今日用了这皇家御器,四舍五入,她也是在皇宫里待过的人了。
“刺史夫人过誉。是我们这些小妇人有幸,竟能用得御物。”晋市夫人笑的合不拢嘴,眸中暴露出商人的精光,像是得了多大的便宜似的。
李斛抿唇:“晋夫人不必自谦。晋市当铺中,历朝之物流转往来,御物想必也是不少。”
冯婉闻言,立马补上一句:“是啊,那盗窃贼所盗物品中,不是还有夜鹘皇帝冕冠上的红血石?”
此话一出,常乐只觉身上发抖,寻找来源。正是从晋夫人身上发散出来的。
“可不是。这红血石,本是要上贡给圣上,结果被盗窃贼偷去,现在都未有结果。”晋夫人瞪着常乐,语气阴冷。
常乐摆了摆袖子,不与她对视。
这是张长修的事儿,看着她干嘛?
“此事重大,想必太守早已焦头烂额。太守夫人可得照顾好太守。”冯婉笑着看向常乐。
常乐瞧了她一眼,瞥见她那旁的花楚儿,勾唇一笑:“郡史夫人放心,有花氏在,太守累不着。”
“哼,太守如此烦扰,怕是因为太守夫人罢?”晋夫人冷言冷语,一点都不客气。
丝竹演奏之人看这场面愈发不对,也不知发生了什么,犹犹豫豫地停下了乐声。全场的氛围突然压抑下来。
常乐环视,见所有人都是目光不善,不悦开口:“因为我什么?”
晋夫人白眼看她:“夫人不知?那夫人自己说说,你为何能那般准确的画出盗窃贼的画像?你的丫鬟又为何会偷窃妾室的白玉指环?这一切,其中难道没有什么必然的关联吗?”
李斛端夫人一流垂眸端坐,自是不入俗世的姿态。冯婉都尉夫人一流自是好整以暇看猴戏的姿态。而其他的,皆是一副斜眼看人,唾弃的模样。
常乐跪坐的腿有些麻,将裙裾一整,学着都尉夫人的豪放坐姿,笑道:“你觉得其中关联是什么?”
“还能是什么?”晋夫人嗤之以鼻,身上的金银饰物有些晃人眼,“自是太守夫人与盗窃贼有关系。你的丫鬟不过是替你顶罪。十三郡皆知你欺负妾室,被太守重责,抛弃在冷院,形容惨淡。最近却突然去了千云酒楼吃喝。这是什么道理?”
众人哗然。
常乐竟也觉得她分析的很是有道理。
“晋夫人这是误解了。妾的主母为人和善,行为端直。断是不会做出这种事的。再者,主母自有府外的亲友照顾,去趟千云酒楼算不得什么。”
花楚儿柔弱出声,一副大着胆子替自家主母证明的模样。余光瞥见李斛投射过来的清寒目光,当即将嘴角若有似无的笑意收敛,不在多言。
她这番话到底是在帮常乐澄清,还是给常乐抹黑,从座下的唏嘘声便能看出来。
“原来,太守夫人不检点,在外有情的事是真的?”
“我之前还以为是假的呢……”
“……”
常乐皱眉看她们,自是岿然不动。缓缓地饮了半杯葡萄酒,将苦水尽数压到心底里去。她这个时候就得表现的一身正气,流言蜚语近不得身。
“各位夫人慎言。”郡史夫人突然严肃开口,替常乐解围,“随意诽谤太守夫人,小心牢狱之灾。今日看太守夫人,面容端正,哪里像是恶毒妇人?那些说夫人恶毒的传言不过是捕风捉影。太守与太守夫人无论如何,都是太守府的家事,我们不必多言。楚儿妹妹,你在外便不要再唤太守夫人为主母了,显得多不亲热?最是容易让人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