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不是!”尽管某人这会儿的语气状似如常,但陶沝还是能准确听出对方暗含在话里的不爽。她抽搐了一下嘴角,转头哀怨地白了对方一眼,斩钉截铁地予以否定:“我有什么好后悔的?”顿一下,又神色郑重地补充一句,“我只是觉得,这个女人很可能会知晓关于倾城的线索……”
“你说什么?”太子这次明显一怔:“为何会这样说?”
陶沝抿抿嘴,语气更添一分凝重:“因为根据我之前打听到的消息,她是半年前被九九从城郊某处找回来的,而倾城当年失踪的地点也是在城郊某处,所以我觉得,这两者之间一定有什么关联……”
“倾城失踪?!”太子不等她说完便已急切抢白,脸上的表情较之前一刻愈发震惊。“……难道说,当年不是倾城带着你一起逃走的?”
“这……”被他中途打断,陶沝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失言,心中顿时懊恼万分。半晌,她深吸一口气,仰头对上他探究的眸光,努力保持最平静的语气解释道:“因为当时,我们在逃亡的路上被迫分散了,有一伙追兵一直对我们……赶、尽、杀、绝!”
最后四个字,她一字一顿地用力咬着每个音,青白的嘴唇几乎被她咬出了血,偏偏表情又冷静得吓人。
他琥珀般的丹眸蓦然一动:“董鄂.衾璇?”
乍听到从对方嘴里吐出这个仿若隔世的名字,陶沝的心头如同条件反射似得涌起一股无名怒火,但她最终还是强忍住了,垂下脸无声地冲对方点了点头。脑海里也不由自主地再度浮现出当年自己和倾城等人被董鄂.衾璇带兵追杀、一路逃亡的画面,那简直就是她人生中最可怕的一场噩梦,每每想起,都会令她的一颗心绞痛不已。
如果不是她,倾城当初根本就不会发生意外,或许直到现在还好好地待在皇宫里……
这一切,都是她的错……
眼角有热热的东西呼之欲出,陶沝的眼前一片朦胧——
“……倾城当时明明中了箭,却为了救我,执意让人带着我先行逃离,而她自己却……”
泪水一颗一颗地顺着脸颊滑进嘴里,带着苦涩的味道。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我直到现在还无法知晓倾城在哪里……甚至,连她是死是活都无法确定……”
如果倾城真的因她而死,那她宁愿自己当初被烧死在九爷府的那场大火中,这样,也总好过她下半辈子时时刻刻都活在内疚中……
陶沝的这番话只说到一半,整个人便被带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而她的脸颊也被某人强按着,紧紧贴着他的胸膛——
“……是我的错……”他在她的耳际轻声叹息,嗓音黯哑,带着一丝近乎沉痛的哽咽。“……才连累了你们……”
不是的……
陶沝在心里暗暗接话,但嘴上却是始终沉默,只一动不动地靠在他怀里静静流泪——
其实跟他无关的,真正害死倾城的罪魁祸首是她,正是因为她当初无论如何不肯听倾城的劝,执意爱上了他,否则,这一切根本就不会发生……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白受这份苦的!”或许是感觉到自己胸口的湿意,他的双手将她搂得更紧了——
“……还有倾城,我也一定会尽力帮你找到她的……”
“可是……”真的还能找得到吗?
陶沝很想这么问,但最终还是默默将话咽了回去。
师兄说:“洗尽铅华始见真”,这或许是变相告诉她,倾城并没有死,只是变回了原来的模样,可是,她从未见过倾城在现代的样子,而按照倾城先前的说法,他和师兄长得也并不相像,那么,即使倾城出现在她眼前,只要他不主动相认,她恐怕也不见得就一定能认出对方……
而且,倘若倾城错认了九九身边的那个冒牌衾遥,那事情想必就会变得更加错综复杂,甚至,连她和倾城最大的秘密都有可能被泄露……
如此一来,那她的处境也会变得更加危险了……
因为陶沝一直不吭声,太子那厢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话锋突然一转,又回到了之前的那个话题上:“你刚才说,倾城当年是在城郊的某处失踪的?”
“没错!”陶沝轻轻点头,略带哽咽的嗓音里透出一丝明显的懊恼:“从那之后,我们便彻底失了联系,我这次回京后也曾去城郊各处找过,却始终找不到三年和她分离的那处地点——”她说着,微微顿了顿,看向某人的神色也多了一丝坚定:“所以,我才会想从这个衾遥身上入手,看能不能找到关于倾城的下落,或是找到当日的其他人……”
比如,那位负责保护她离开的朴湛副将,他的身手那么好,应该可以顺利逃走才是,如果能找到他,说不定就能知晓当日那道白光出现后具体发生了什么……
只是,这次还没等陶沝把话说完,太子的一句话便毫不留情地直接浇熄了她的这个念头——
“恐怕,当日已无其他生还者……”
“你说什么?!”
闻言,陶沝立时从他怀里探出脑袋,眼睛瞪得老大,声音也克制不住地发颤。她直直地盯着他,像是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太子看了她一眼,下意识地放慢了语速,连带语气也跟着柔和了几分:“那日过后,我曾收到来自朝鲜世子的文书,说他当初派出去的人手,没有一个回去复命,也就是说,很可能已是全军覆没……”
“怎么会?!”
尽管对方此刻的口气极度肯定,可陶沝还是打从心里不愿相信他的话。
真的是全军覆没吗?那这样说来,她身上的罪孽似乎又加深了一层……
那日里,她要挟朴湛回去救倾城,曾说过她此生定会偿还那些为救她而牺牲的侍卫们的恩情,即便来世做牛做马也在所不惜,但真的亲耳听到他们全军覆没、没有留下一个活口时,她的一颗心还是难受得像是被人狠狠拧成了一团——
那位朴湛副将难道也死了吗?还是,他只不过是因为未能完成任务而没脸回去向那位朝鲜世子复命?亦或是,当初那道白光出现的时候,他就在一旁,所以他也跟她和倾城一样受到了影响,导致他无法回去复命?!
那么,他如今是否也会和她一样,换了个身份,出现在某个未知的地方呢?!
想到有这种可能性,陶沝心中的内疚和忐忑又各自加深了一层,脸色也因而变得惨白不堪。
见状,太子长长叹了一口气,而后轻轻握住了她的双手,将其温柔地包入了自己的掌心。
“别难过……”他清亮的嗓音带着特有的磁性,如春风般抚慰着她内心的不安。“那些想要加害你的人已经受到他们应有的惩罚了……”
他这话听得陶沝莫名一怔,一双雾蒙蒙的水眸也随之染上了几分困惑。而他那双犹如琥珀般的丹眸中也因此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意外,但转瞬即逝——
“怎么?难道你没听说吗?”他一字一顿地解释个中原因,“三年前的立秋,董鄂.齐世因为胡乱克扣兵丁米粮一事,已经被皇阿玛革去要职,早已不再是什么都统了……”
“什么?!”此语一出,陶沝再度怔愕。这应该不会是简单的凑巧吧?
太子似是猜到了她此刻的疑惑,却并没有立刻点明当中的“黑幕”,而是面不改色地继续往下陈述道:
“皇阿玛认为他口快好生事,将其枷号三个月、鞭笞一百。还有他的那两个儿子,也一并受到牵连,被双双革去要职……”
话到这里,他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陶沝脸上流露出的讶异之色,神情蓦地一凛:“我原以为这样的惩罚已经够重了,但如今听来,却是罚轻了,直接杖毙也无不可……”
“你——”陶沝被他最后这句话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这件事是你做的?”
听到这话,太子既没否认也不承认,语气也一如之前平和:
“三年前你离开那日,我得到消息后也立刻赶往九弟府邸,却可惜为时已晚,我看到里面躺着好些朝鲜士兵的尸体,心里就猜到是有人对你们动了手,我原本以为这是皇阿玛的手笔,但后来才发现真正的黑手是董鄂.衾璇,因为那里也有好些八旗兵丁的尸体,只要稍微查一下就会知道他们是谁的手下……”
陶沝咬唇沉默,好半天才讷讷地从嘴里挤出三个字:“谢谢你……”
谢谢他为她报了一次仇……
谢谢他在她不知道的时候,默默为她做了那么多的事……
“其实,我还有一件事——”
“咳咳——”
就在某位太子殿下还打算再说些什么的时候,一记突兀的咳嗽声不合时宜地自不远处响起——
陶沝一滞,几乎是本能地在第一时间循声望去,而后惊愕发现此刻打断他们之间谈话的竟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康熙朝重臣——李光地。
旁边的太子显然也没想到有些人竟会如此不解风情,看向李光地的眸光也有意无意地染上了一分责备的味道。不过李光地本人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见两人这会儿一齐转头看向自己,立马清了清嗓子,踱步上前,朝太子恭敬拱手道:
“二爷,能否借一步说话?”
他说这话的语气满含郑重之意,不过陶沝却没错过这位目前颇受康熙皇帝器重的朝臣眼中朝她投来的那一抹一闪而过的厌恶之色。他,显然是将她当成狐媚惑主的“红颜祸水”了。
陶沝郁闷地咬住嘴唇,决定当作自己没看见。毕竟史载复立太子之时,这位李大学士也算是出过一份大力的,就冲这一点,陶沝也不想直接跟对方翻脸。
太子大概也瞧出对方是有要事相商,当下略一思索,便松手放开陶沝道:“既如此,那你先随荣泰过去吧!我等会儿再去找你!”
说完,便招手让原本远远跟在两人身后的小太监荣泰上前,负责将陶沝送往他所住的那间小院。
陶沝自然不希望李光地将他对自己的那份厌恶之情转移到太子身上,这会儿也巴不得快点离开,所以还不等荣泰为她带路,她便一马当先地径自走到前面去了。不过在走至前方不远处的拐角时,她还是忍不住回头瞥了一眼此刻仍旧站在原地的太子和李光地——
这其实并非她和李光地第一次见面,先前她在太子的安排下,跟随康熙巡视河道并伺机准备逃跑时就曾见过他。说实话,她对于这位李大学士本身倒不存在什么特别的喜好或是厌恶之情,而对对方的了解似乎也仅限于知道他在治理河道方面颇具才干,目前已被康熙皇帝提拔至文渊阁大学士,深受康熙皇帝器重,其他便一无所知。
而历史上对于这位李光地的评价也是褒贬不一,有人认为他谨慎清勤、学问渊博、始终一节,胜于完人,比如康熙皇帝和她家四四大人。也有人对他的评价正好与前者截然相反,指责其初年卖友、中年夺情、暮年居然以外妇之子来归,比如全祖望。
相较之下,陶沝个人觉得后者对于李光地的这番评价显然是道听途说更多一些,毕竟某人死的时候他才不过刚满十三岁,还无法对一个人做出中肯的评价。而最重要的是,他压根儿就没亲眼见过这位活生生的文渊阁大学士。
反正这位李大学士怎么看她不要紧,只要他能站在太子这边,就值得她以礼相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