陡峭的山崖上,少年手脚并用的向上爬着,近乎垂直的崖面丝毫没有影响他上升的速度,身体灵活的像只猴子。
不过片刻时间,少年就攀上了崖顶,在阳光下露出那双仿佛塞满冰渣的眼睛。前方的丛林中已经依稀可见一些屋舍的轮廓了,零瞳拿出地图最后确定了一次,前方就是目的地了。
也是,下一个战场……
零瞳缓缓抽出了背后的剑,一股寒气顿时喷薄而出,真不知道他拔出来的是一柄剑还是一场雪,晶莹的冰花纷纷扬扬的从剑身上落下,那是空气中的水蒸气在剑身上凝华而成的,这是何等可怖的低温!
没有人会相信这是能在盛夏的午后看到的景象。
……
黑色的汪洋浸没了整个世界,周身的骨骼仿佛随时都会被巨大的水压碾碎,冰冷的水流肆意灌入口鼻。
他在一点点坠落,在一个无止境的深渊里,眼睁睁看着上方的太阳离自己越来越远,平静的水面便是一道分界线,分割出了两个世界,一个生的世界,一个死的世界……
四周越来越暗,越来越冷……枯栩想起来了……他就要死了……
原来死亡是这样的安静么?无论生前多么璀璨,死亡时也是孑然一身,一个人孤零零的从这个世界消失,阳光都带不走一丝。
枯栩缓缓闭上了眼睛,实际上闭不闭眼已经没有差别了,周围已经完全被一片黑暗所笼罩。
就这样安安静静的消失吧!虽然有些不甘却也无可奈何……
“活下去……活下去……”突然传来的声音是那么的遥远,在这样寂静的环境里又是那样的清晰,“一定要快乐的活着……”
这声音……多么熟悉的声音啊!一阵喜悦涌上心头,一个称呼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可是忽然又愣住了……
这是谁?
分明是如此熟悉的声音,分明刚刚就要叫出口了!
枯栩痛苦的嘶吼着,想挣扎着站起来却无处使力。
不知何时,无止境的黑暗被茫茫浓雾取代了,周围隐隐约约显出树木高大的轮廓,好像这是一片树林,不知为何,明明天上什么都看不见,可是枯栩就是知道甚至是确信那里有着许多闪亮的星星,雾浓得令人觉得依然置身海底。
枯栩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在梦里了,只有在梦里才会出现这样诡异的场景切换,那自己被大联盟护卫刺穿心脏也该是梦吧?意识到身处梦境后就该醒来了吧!
“活下去……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亲切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是如此的近,就像耳边低语。
好像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浸没了枯栩的脸颊,下意识的伸手在脸上一抹,血!
他猛然惊觉自己正躺在谁的怀里,鲜血源源不断的淌在脸上!那不是他的血,而是身边这个人的,这个将自己拥入怀里的人就要死了!
枯栩试图看清这个亲切却叫不出名字的人,明明是那么真切地感受到这个温柔的怀抱,却除了白雾外什么也看不到……
梦不是该醒了吗?枯栩痛苦的嘶吼着。
“活下去……”耳边再次传来虚弱的声音。
一再得叫我活下去,可明明快要死了的是你啊!
茫茫的白雾中突然噗地腾起一朵金色的火焰,接着是两朵…三朵…四朵……直至整个空间都被金色的火海覆盖,似要点燃整个世界!
“活下去……就算我死了,你一个人……也要……好好的活下去……”
“你到底是谁啊?”枯栩抱着头痛哭,泪流满面,“不要……不要死啊……不管你是谁,就是……就是不想你死啊!”
焚世的金焰越来越烈,烧得整个世界摇摇欲坠,高大的巨树接二连三地倒下,坚硬的地面不断的凸起、炸裂,天上的星星纷纷化为燃烧的火球坠落,空气中不断传来爆破音,掀起阵阵热浪,天与地仿佛都在这一刻倾覆!
枯栩却如浑然不知一般,双手环抱着眼前看不清面容身材或者说根本就不存在的人儿无声痛哭。
说不出来的,莫大的悲伤在心头蔓延。好像世界上最令人绝望的事情正在自己的身旁发生着,可是自己甚至不明白究竟为何而悲!就只想将眼中所有的泪水倾斜而出。
就在这个世界就要四分五裂之际,突然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清扬的乐声,如同淅淅沥沥的如酥春雨洒下,驱散了漫天的火焰,抚平了残破的大地,扶起了焦黑的树干,树干上迅速抽芽儿,绿色复苏,阳光普照,万里晴空,一切灾难顷刻间荡然无存,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连黑夜都变成了白天。
枯栩豁然睁眼,眼睛一时不能适应当前的光线又微眯起来。
阳光穿过漫天的叶影在地上投下点点光斑,清扬的乐声依旧在耳畔环绕。
枯栩可以确信他现在是从梦中醒来了,而不是进入了另一个梦境,尽管梦中的音乐还在奏响,尽管周围的土地都被鲜血染红,尽管他的身体已经麻木到感觉不到四肢的存在,可是他就是确信现在的世界是现实世界。
在现实中,他,被洞穿了心脏,体内的血液几乎全部流失,染红了大片的土地,可是他,还没有死去!
他毫无疑问是被抛尸荒野了,那群山贼连挖个坑埋一下的功夫都省了。
枯栩完全没有站起来的力气了,胸前的伤口甚至还没有愈合,微微跳动的心脏还在往外挤出所剩无几血液,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还能活着。
他只能静静的听着那不知道从哪里飘来的音乐,那是笛子的声音,仿佛每一个音符都拥有生命一般,围绕着枯栩翩翩起舞。枯栩整个视野都是模糊的,身下湿润的泥土柔软得像是黑芝麻糊,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想到黑芝麻糊来形容,也许是想吃篱雨儿熬制的黑芝麻糊了。
一阵微风吹过,漫天模糊的叶影掀起层层绿浪。
枯栩心中一惊,为什么?为什么听不到树叶的沙沙声?不只是风吹树叶的沙沙声,连枝头上鸟儿展翅应有的扑扑声与啼鸣声,甚至是他自己尝试着在喉咙里发出的声音都听不见!
整个天地间,除了那清扬的笛音,万籁俱寂!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自己错了,此刻真的还在梦里?可是枯栩真的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想了,眼皮上仿佛坠了一个铅块,好重,好重……模糊的视野再度陷入一片黑暗……
当枯栩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已经是次日清晨了,阳光依然穿过漫天的叶影在地上投下点点光斑,可是却没有了那清扬的乐声,树叶群沙沙沙地从头顶上方拂过,鸟儿叽叽喳喳地飞来飞去,好像一切都回到了正轨。
枯栩艰难的坐起来,地上一大片的泥土都是血的红色,真不敢相信这都是自己的血。血流尽后没有停止跳动的心脏又一点点把体内新生的血液不断挤出,就形成了此刻的惨状。此刻心口的伤口已经勉强黏在一起了,血算是止住了,不过他能清楚的感觉到体内的血液已经所剩无几了。
这样都没有死去,世上任何一个医者知道了都会大跌眼镜吧?难道自己真的是枯栩花?还是说......自己其实已经死掉了?
枯栩望着旁边果树上掉下来的野果咕咚咕咚地咽了咽口水,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死没死,也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唯一清楚的是肚子早已经饿坏了!抓起地上的果子就狼吞虎咽起来!
枯栩一口一个果子,不一会儿就将地上的果子全都扫干净了。意犹未尽的砸吧着手指,他还没有吃饱,可是他实在是没有力气爬上树去摘更多的果子了。
他没有意识到许多只隐藏在茂密的枝头间的血鸦正对着他眨巴着灰溜溜的大眼睛,它们被血的味道吸引而来,等待着濒死的猎物死去、腐烂,它们是这个森林中最优秀的分解者,一群血鸦可以在五秒钟内将一头成年大象的尸体化为白骨,如果不是血鸦只吃死的腐肉,那它们恐怕就是最凶残的猎食者了!
而这个眼见就要成为美食的尸体却突然蹦起来狼吞虎咽,这对它们来说,无异于煮熟的鸭子都飞了!可恨自己为什么是只吃腐肉的物种啊!白守了一夜啊!
枯栩又在地上躺了半天,才突然想起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果然,钱财分文不剩,还有师父用酒钱换的打八折的刀也不见了,毫无疑问的,篱雨儿送的船鸽也被拿走了。只有那张皱巴巴的地图还在,这张小破纸连山贼都看不上,此刻更是已经被血浸透了。
枯栩在这张小破纸上依稀辨认出了驮龟此行的终点——千丈原,那里会有一艘羽舰等着他们,羽舰会载着他们飞往世界的中心,那个令人神往的地方——通天塔。
他还不想放弃,只要能在明天早上太阳升起之前赶到千丈原就还来得及。可是那样的话,山贼很快就会转移窝点了,也许就再也找不到了,船鸽可能也就永远也拿不回来了......把这么贵重的东西送给自己说不定篱雨儿此刻正在挨训呢,而自己转眼间就弄丢了……
可是那能怎么办?如果错过了羽舰就等于错过了塔会,去找山贼就是放弃塔会,况且还不一定找得到,就算找到了那根本就是去送命啊!大联盟护卫似乎和山贼还是一条贼船上的,本该已经死了的他现在却依旧活生生的站在这里,还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枯栩有点心乱如麻的感觉。
最终枯栩还是上路了,一瘸一拐的向前走去,他如今的身体状况比想象中的还要虚弱,脸色苍白的像是一尊白瓷,血管里根本没有多少血吧?难以想象一个血都流尽了的人竟然还能活着。
某处的树梢上,一男一女倚靠着树干静静地看着地面上的骏马带着男孩渐渐远去,静得仿佛与那棵树本就是一体,静得旁边的一只血鸦甚至没有注意到两人的存在,自顾自的用锯齿状的喙梳理着漆黑的羽毛。
“你说,他会去哪?”
直到已经完全听不到脚步声了,确认男孩已经走远后,树梢上的那个看起来二十几岁的年轻女孩才开口说话,惊起一片飞鸦,惊得那只梳理羽毛的血鸦差点掉下去,连忙拍打着翅膀远去。
“如果是你,你会去哪?”旁边的男人饶有兴趣地看着女孩,富有磁性的嗓音听起来很是舒服。
“那肯定是去千丈原呐!对我来说这根本就不是一道选择题,或者说根本就不是一道题!”女孩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为了点钱财就放弃塔会,甚至还有可能把性命丢了,怎么可能嘛!只有傻子才会这么选!”
“这不是钱的问题,关键是那只船鸽。”
“船鸽怎么了?又不是什么世上罕有的宝贝。”
“你还是在看一个东西本身的价值,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东西的价值是无法衡量的,你喜欢,它就是无价之宝,不喜欢,它就一文不值。”
“哎哟,先生,你又开始了,净说些无聊的大道理。”女孩抓着头发望天。
“好吧,我赌一顿早餐他会去找山贼。”男人潇洒得打了个响指。
“为什么?”
“因为对他来说,那只船鸽就是一个无价之宝。”
“啊不……我是问为什么要赌一顿早餐?你们几个臭男人哪顿早餐不是我做的?”
“输了我给你做一顿早餐。”男人一副“就这么简单”的表情。
“那你要是赢了呢?”
“明天的早餐我要双份咯!”
“……”女孩满头黑线,“不过为什么说对他来说那只船鸽是无价之宝?”
“因为……”男人笑笑,“无论他......曾经体内流着怎样的血,他都是个货真价实的傻孩子。”
“拜托,他已经18岁了,是个成年人了。”
“不管年纪多大了,心长不大也依然是个孩子,他不仅是个孩子,还是个傻孩子。”男人摊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