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夏又失眠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想起和周政烁的第一次,那是高三结束后暑假的某一天,天气燥热,是同学聚会之类的场合,她喝了酒,没有断片,也没有醉到不省人事,只是觉得腿脚发软,脑袋是晕的,世界摇摇晃晃,透着点儿别样的好玩儿意味。
有些人喝多了就会控制不住眼泪,有些人喝多了就会特别爱讲话,有些人喝醉了会很暴躁,时夏觉得自己还是比较平和的那一类,喝多了什么都不做,只是笑。
虽然也并不知道在笑些什么,或许觉得手舞足蹈的同学们很可爱,或许只是觉得摇摇晃晃的世界很好玩儿,记忆里自己傻乎乎地笑着,抱着一瓶酒坐在角落里跟人玩儿色子,比大小,输得多,赢的少,却也并不觉得气馁,兴致勃勃。
明明是清醒的,却记不得之后发生了什么,只记得再醒来是在酒店的床上,她记得他睡着的侧脸,记得自己很快就溜了。
时夏一直觉得,那天的记忆是清晰的,每一个细节都在脑袋,纤毫毕现。
可是如今再回忆,却发现,其实模糊的很。
那些零碎的画面传达的信息实在有限,所谓一夜情可能也不过是想象力编织的谎言?
“睡不着吗?”周政烁的身子从后面贴上来,将她圈进怀里,低声在她耳边耳语。
时夏“嗯”了声,“觉得……很不可思议。”失忆也好,他也好,好像都是假的,又都真实着,分不清是真是假,是梦是醒,能觉察到些微的记忆错乱的迹象,可大脑里拼命想,也想不起他说的那些过往。
那块儿记忆好像彻底从脑海里挖去了,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她回身,搂住他的腰,把脸埋进他的怀里,嗡声说着,“其实,即便我不记得你了,但看你第一眼的时候,就有了心动的迹象。”
他唇角溢出一丝笑意,“是吗?”
“嗯。”她记得那是大学开学的第一周,他负责接待海外的访学生,头一件事便是安置住宿。访学生们住在学校人工湖边的公寓里,时夏和室友出来闲逛,正好在湖这边。
远远能看到一群人在对岸说笑。
说来也奇怪,一行二十余人,他在一众生就高大的欧洲人面前并没有多大的身高优势,隔得远,也并不能看得清五官,可时夏就是第一眼瞧见了他,隐约能听见他的声音,操着一口流利的英语和人谈笑风生。
室友a兴奋地拍着手,“看,周政烁,表演系师兄,男神级的。”她不知从哪里道听途说来的,看起来十分激动。
室友b沉迷莎士比亚和萧伯纳,两耳不闻窗外事,对校园八卦的热情甚是低迷,所以不咸不淡地看了一眼,才认真评价了句,“是挺帅!”
“是吧!是吧!”室友a怀着被认同的喜悦扯着时夏和室友b往那边去,“走走,我们去看看。”
时夏自然是落荒而逃的那个,两个人发生过那样的关系,她躲他还来不及。
室友a和b齐齐骂她没出息,这么好的帅哥资源,自然是多看一眼赚一眼,吸吸颜保养一下少女心也是好的。
她心想,若是她们知道她把男神给睡了,不得剥了她呀!
躲在宿舍里吹着空调,看室友们从前线发回来的战果——偷拍。
是一张侧脸照,镜头很近,也不知道俩小妞如何“厚颜无耻”地凑这么近拍的,照片里他很认真地跟一褐发碧眼的外国小哥在交谈,他说英文的时候会习惯性地加上手势,看起来莫名生动许多。
室友b也不甘示弱,发了一小段录音来告诉她逃跑是多失败的一件事,“这声音也太苏了,耳朵要怀孕了啊!”
时夏点开,声音从听筒里缓缓流淌出来,他英文说的很好,流畅,清晰,发音标准,像是教科书式的字正腔圆,不过多了些他声音里那股独特的质感。
的确是少女言情剧里的那一类苏,苏到人骨头发麻。
对着一张侧颜照和一小段录音怀春,显然有些太夸张,可若这侧颜的主人和自己有着特殊的牵连,那就另当别论了。
那天的阳光很好,天很蓝,湖水清澈,而他,比那些都耀眼。
她在匆匆一瞥和众室友的赞叹声中,为他乱了心跳,以至于双颊发烫,大脑混沌,只好塞了耳机出去跑圈,沿着操场跑得满身是汗,最后停下来,按着膝盖弓着腰喘气,忽而笑了下,低声念了句,“周政烁。”
她掩饰似的咬了下嘴唇,在心里为自己这莫名其妙的行为开脱:我只是觉得,这名字蛮好听。
因为这莫名其妙的心理活动,时夏更躲着他了。
可最后还是没躲过,正面遇见他是晚会的时候,开学初选定班干部后,文娱委员就统计了班上所有人的特长,时夏那时候不知道做什么用,就老老实实填了自己唯一会的民族舞,哪知道那是为了以后方便捉人上台表演用的。
于是,她那次就光荣刘义了,她记得自己穿着一件印花的百褶长裙,抹胸,只一根带子系在脖子上,腰部镂空,坠着着碎珠和流苏,后台都是人,她觉得有些别扭,披着外套坐在椅子上休息,热的出了一身汗,临上台的时候才把外套脱了,因为流了汗,化妆师重新给她补了妆,她满脸歉意地说着对不起,一扭头,就看见他。
他那天穿着正装,西装笔挺,荷尔蒙发散源,时夏不自觉地屏了气,本来祈祷着他会忘记她,可他挑了下眉,准确叫出了她的名字,“时夏?”
头饰叮叮当当地响,羽毛坠子被风吹到眼前头去,她慌张地捋到耳后去,局促地叫了一声,“师兄好!”
他“嗯”着,并没再多说什么,负责流程的老师过来催,他提醒她,“该你上场了。”
时夏提着裙摆,小跑着走到入场口等着,回头去看的时候,他还站在那里,目光落在她身上,时夏只好冲他点了下头,收了目光,再不敢乱看。
那天她是独舞,民族舞这种东西,排在劲歌热舞中间,纯属就是为了让人趁机出去透个气或者打个盹的。
一舞毕,只有捧场的掌声响起来,她倒是没什么期望,所以也不算失望。回忆起来,似乎没有什么失误,对她来说,完整表演下来,已经算是圆满了。
她鞠躬退场。
后台又遇见他,他夸了句,“很美!”
时夏脸微红,欠着身子说谢谢,他眉眼含着笑意,提议说,“可以合个影吗?”
时夏“啊”了声,继而点点头,“好啊!”
他捏着手机,递给身旁的人,“帮我们拍照照。”
那位也是表演系的师兄,和他是认识的,一边儿接过手机开摄像头调着距离,一边笑说,“从来都是别人要求跟你们周师兄合影,还是第一次见他主动要求跟人拍照的。”他夸她,“师妹,今天很漂亮哦,舞跳得也很好。”
……
回忆到这里,时夏忍不住问了他一句,“你那时候,在想些什么?”
周政烁低头看她,“听听我的版本吗?”
时夏重重点了头,她是好奇的。
其实和她有着很大不同的,他从没忘记过什么,所以也不存在第一次见面之说。
从她踏进校门的那一刻,他便知道她存在着,不去见她,不去搭话,也只是不想搅乱她,或者说,不懂该怎么去处理两个人之间这错综的关系。
他报道那天是九月一日,而他们是三四日报道,五号才正式上课,但他到校很早,一号前一天就拖着行李到了宿舍,暑假留校的室友还惊奇地问了一句,“怎么来这么早?”
“我女朋友明天来报道。”他这样说。
对方暧昧地笑了笑,“你那个家教学生?”他高三那一年给她辅导数理化,后来考上大学,她也改读了文科,数学仍旧是老大难,他那时候经常周末开视频给她讲题,所以室友都知道她。
他收拾着行李,“嗯”了声。
然而第二天他大半天都没出门,窝在宿舍里翻着书,是张爱玲的《半生缘》,室友勾着头看了眼封面,被他这独特的喜好深深折服着,“看不出来……你感情还挺细腻。”
他扯了个笑,没说话。
“你不去看你女朋友?”室友问他。
他偏头瞧了眼外面,阳光刺眼,天蓝云白,她一向怕晒,这会儿不知会不会很难过,他说:“人还没到。”
托了学生会迎新的人,拜托看到人给他打个招呼,这会儿还没消息。
他有些心浮气躁,一本书翻来覆去,也没看进去几眼。
只记得是个叫人伤感的故事,他合了书,不大想看了。
电话打开的时候,已是近中午,他下楼过去,穿过大半个校园往文学系去,她正拖着行李箱弯腰在新生接待处填材料,旁人大多是家长送过来的,或是朋友陪同,只她是自己来,拖着一个大大的行李箱,费劲吧啦的样子,领了学生手册和各项七七八八的东西,然后茫然站在指向牌旁的地图前苦恼。
她方向感一向差,他是知道的,低声对身边友人讲,“帮个忙,带她到宿舍楼那边去。”他用下巴点了点她的位置。
友人玩味地瞧了他一眼,“怎么自己不过去?”
他噙着点儿无奈的笑意,“帮不帮?”
“帮帮帮,你难得开次口,我怎么会拒绝。”友人身上挂着志愿者的红绶带,光明正大就过去了,因为是受他的托,尽职尽责送到了宿舍楼下,甚至帮忙把行李提了上去。
他其实,一直在她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