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人送她回来之后,十分好笑地跟他讲,“你这姑娘可真轴,都说了师兄大爱无私,愣是送了我一盒曲奇,我不收都不好意思了。话说小师妹可真漂亮,尤其一双眼啊……”
他叮嘱着,“别打她主意。”
“那哪能啊,瞧把你紧张的。”
那段时间,身边人几乎无人不知他反常,他想见她,可实在找不到什么合适的借口,直到迎新晚会才第一次面对面。
那天她穿着定制的舞服,露出脖颈大片肌肤,还有窄窄一节腰身,似乎是不好意思,披着外套,缩在角落里坐着,热得满头大汗也不脱,他在边儿上瞧着,只觉得好笑又心疼。
“确切来说,那是你出事后我第一次见你,思考很久,还是无法装作不认得你。”所以开口便叫了她的名字。
她显得有些慌乱,说不清是因为什么,他原以为她记起了些事情,却只听她认真地说了句,“师兄好!”
三个字,生疏又礼貌,他便知道,她是真的忘记了他。
时夏听到这里,忍不住问了从吃晚饭的时候就想问的问题,“到底……出了什么事?”
周政烁的手臂骤然收紧了些,低垂的眼眸里藏了些许沉痛,很久才说,“医生嘱咐,等你自己想起来会比别人转述更好一点儿。”
而且——
“而且,我宁愿你不记得了。”真的,很多时候,能忘记是一种幸福,大多时候我们无法选择,面对巨大的悲痛,也只有藏在心里慢慢的,一点一点的自我消化。
他捏了捏她的脸,“不问这个,好吗?”
时夏从那短短的几句话里,品尝出了莫大的悲伤意味。
是很惨烈的记忆吗?
惨烈到需要靠遗忘才能消解?
时夏应了声,“好”。问他,“我失忆,和那件事有关吗?”
“不太确定,当时你脑子也受了外伤,但不算是特别严重,只有轻微意识障碍,醒过来后有很长时间里什么记忆都没有,偶尔似乎又能想起些什么,反反复复发作很久,后来才慢慢恢复,只是近期的记忆是确切丢失了。请了精神科,神经外科的医生一起会诊,最后也没查出确切的病因,脑深部发现血肿块,量很小,但位置很敏感。精神科诊断是选择性失忆症,因为刚遭受重大人生变故,所以这样怀疑,医生觉得,相比于外伤,你的精神创伤会更大。但不能排除脑部损伤造成的病理性失忆,医生给出两种方案,一种开颅探查,寻找病因的同时手术治疗,一种是保守治疗,等有确切病理表现再行诊断治疗。你姥姥最后替你做了决定,选了后一种,然后就带你回家了。”
时夏记得自己刚回江城的时候,记忆里是自己生了一场大病,在医院里住了十多天,发高烧,浑浑噩噩,每天吊很多瓶水,手背全是针孔。
出院的时候,已经临近开学了,姥姥每天煮很多好吃的给她补身子,那段时间很多人来看她,一边安慰她都过去了,一边儿安慰姥姥,说看开点儿。
那时候没觉得什么,只是觉得大家挺奇怪,现在回忆起来,才觉得不对。
夜很深了,谁都没有睡意,可时夏觉得不能再谈下去了。
“很晚了,睡吧!”时夏侧了身,把被子往身上带了带,裹着自己,只留下一个眼睛在外面,瞧着他,“好不好?”
他说:“好。”仔细看了她一眼,觉得她神色还算平静,才伸手关了床头的灯。
却是一夜无眠,半梦半醒里都是出事那天她的哭声,那哭声是没有声音的,想必是悲伤到了极点,无端端给人一种痛彻心扉,而又撕心裂肺的感觉。
他站在时光的罅隙里去窥探那一年的她,依旧能清晰地感受她紧缩的双肩下,那颗沉痛而酸苦的心。
他多想抱一抱她,可就如同那天一样,他只是站在一旁,静默地看着,怕一丁点儿安慰都会戳破她仅存的理智,然后整个人轰然而灭。
-绯闻第12天-
第二天没有周政烁的戏份,他一大早叫了早饭和时夏在房间吃了,然后把外套拿给她,“穿上衣服,我们去个地方。”
时夏顺从地穿戴整齐,才问他,“去哪儿?”
“到了就知道了。”
“约会吗?”时夏故作轻松地问他。
昨夜的谈话就像是一场梦,梦醒来,也便烟消云散了。
他笑着,“算是吧!”
今天的天气陡然冷了下来,时夏和周政烁出门的时候,路边的草地上结着寒霜,风刮到脸上,像细小的刀片密集地贴着肌肤划过去,又凉,又疼。
“你来开车。”他们走到地下停车库的时候,周政烁把钥匙塞到她手里,看着她说。
“这车,我不太敢……”时夏看着眼前高大的路虎,有些犯难。
“没事,我在呢!”
这句话大概在任何时候都有魔力,时夏一颗心霎时安稳了下来。
其实时夏最开始学车也是他教的,刚在一起的前几个月,她看着别人都自己开车,也觉得心痒,就报了驾校,结果被教练骂惨了,她一上车本来就紧张,一骂她,更是晕头转向。
最后干脆不想去了。
隔了两周,他才突然问起来,“不是要考驾照吗?最近怎么没动静了。”
她闷声闷气地说,“不想去了。”不好意思直接说因为老是挨骂。
他也没问什么,只是后来会有意无意地教她着基本常识,再后来拖她到无人的空地,把车给她,“你来试试。”
她不敢,那时他也是这样说,“没事,我在呢!”
不咸不淡一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就莫名让她觉得安心。
时夏先扶他上了车,尔后自己才绕到副驾驶那边去,调好座位,系好安全带,摸了摸方向盘,觉得哪哪都好了,才启动了车子。
他点着头,“很好,不用紧张。”
时夏冲他笑了笑,“没,不紧张,就是怕给师傅丢脸。”那时候他教了她一个多月呢,他难得有时间休息,几乎全耗给她了。考完驾照,很久她都不敢自己开车,每次都是他陪着,大晚上在五环外开车压马路,那时候只觉得满满愧疚,这会儿回忆起来,才觉出些莫名的温暖意味来。
他低笑了声,吩咐她,“右转。”
尔后上高速,走了一个多小时,才到了目的城市,他在旁边指着路,弯弯绕绕又走了许久,到了一所中学,他才说,“到了。”
他指挥她把车停靠在校门口的停车位上,两个人下了车,时夏仰着头去看,校门上是烫金的大字,“xx市第一高级中学西山分校”。
“我以前……在这里上学。”记忆里这里是清晰的,可也是模糊的,好像这是只存在梦里的场景,明明很真实,却像是蒙了一层薄纱。
“我记得这里。”时夏又呢喃了一句,“毕业典礼那天,我从这里出来,妈妈帮我拍了一张照,我很不高兴地说,才不要在这里留念呢,一座大笼子,我又不喜欢。”
那天妈妈摸着她的脑袋说,“再过十年啊二十年啊,你一定会怀念它的。”
她不信,撇嘴摇头,“肯定不会。”
妈妈笑着,无奈地斥了她一声,“你这孩子……”
爸爸开车过来了,降下车窗探头叫她们,“上车了,我们去吃饭。”
她手抓着双肩上的书包带子,很欢快地跑去了,“今个儿去吃火锅吧,爸爸?”
“行,今个儿听小雪的。”
小雪……
是了,“我想起来,爸爸叫我小雪。”
“还有呢?”
“好像……没了。”
“嗯,没关系。”
时夏又看了一眼恢宏的校门,忽然有点儿想吐,太阳穴突突地疼着,“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里,觉得有点儿难受。”
周政烁握住她的手,“我们进去走走。”
寒假还没到,虽然是周末,还是有补课的学生在,门卫大爷尽职尽责地把人拦了下来,“不好意思,上课期间,禁止会客。”
周政烁把时夏的围巾往下拉了拉,对着大爷笑了笑,“范大爷,您看看,这是小雪啊!”
大爷盯着时夏看了会儿,严肃的脸上忽然笼上些笑意来,“哎呀,小雪怎么回来了?”
时夏冲范大爷扯了个笑,“我回来看看,您辛苦了,周末还忙着呢?”
范大爷脸上的皱纹像晕开的湖面,从中间往四周缓缓推开,漾出一个盛大的笑意,“不辛苦,我乐着呢!你好多年没回来了,快进去瞧瞧吧!你念叨三年的图书馆也扩建了,模样好的很,你也去瞧瞧。”
时夏“哎”了一声,拉着周政烁进去了。
这里每一草每一木都似乎从薄纱下显出真面目来,那些记忆里模糊的影像,逐渐变得清晰了。
“可我还是记不起你。”时夏沮丧地说。
周政烁捏着她的手,依旧揣进自己口袋,“这有什么关系,我不就在这里吗?还用去回忆里找!”
时夏忽然顿了脚,他也停下来,侧头想问她怎么了的时候,她却忽然绕到他面前来,扶住他的胳膊,踮起脚,他下意识弯了下腰,于是她如愿亲到了他。
这一幕,和很多年前重叠在一起,他笑了声,“小矮子!”
时夏舔了舔嘴唇,听他这样说,忍不住皱了下鼻子,不满地说,“个子高了不起啊?”
他低头看她,笑意便愈发深了,“一点儿都不了不起,你看,你一踮脚,我就得弯腰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