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前因(1 / 1)

西境时川季家,荒蛮霸道是出了名的,这一任的家主,更是手段狠厉残忍,因眼馋长欢城晏家的沉水剑,便率众门生阴灵灭门屠城。

西境各大家虽对季家深恶痛绝,却敢怒不敢言,更不敢派出援兵引火烧身。

时值深冬,晏家便在众仙家的围观唏嘘中,于越良谷全军覆没。

晏家虽人丁稀少,但战力并不弱,以一敌百撑了十天十夜,可惜季家也并非吃素的,时川人人修行,连六岁的孩童都能上战场,晏家这背水一战并未成功,据说当时血流成河无一活口。

所以季二公子在越良谷捡到了身着自家家纹服饰的男童,并不觉得诧异,他们时川向来有孩童妇女上战场的习俗,但究其深层原因,却并非这么简单。

晏凉那一世,是时川季家二公子,名珂。

季珂季珂,他与这个名字的缘分还真是尽不了,当年大火烧伤前,他也是这名字,因算命先生说季珂二字不祥,他压不住故而自小多灾多难,后来改叫晏凉,季珂二字便给了书中男主,谁知道几生几世前,还是这个名字。

就像一个逃不过也躲不开的死循环。

不过转念一想,不过是名字罢了,一个人活着,最不重要的就是名字。

“二公子,你真打算把这孩子带回肃城?”

二公子淡淡的扫了阿成一眼,唇角微微勾起:“他生得倒清秀干净,回去扔灵窑里,炼生魂。”

闻言,孩童呼吸窒住了,面露骇色,发紫的嘴唇不住的颤抖。

“……”阿成无语,晓得二公子一旦决定的事,没谁能说得动,却依旧迟疑道:“可是……万一他是晏家人,岂不是引狼入室?”

阿成跟了二公子这么多年,自然晓得他家主子的脾气,嘴上风流痞气,心肠却比一般人都软,加之淡泊无争也不爱笼络人,年纪又小难以服众,遂家主之位让他那笑容可掬手段狠毒的入赘姐夫承了去。

二公子笑模笑样道:“引狼入室?你说这小羊羔子是狼?”

“……”阿成早已习惯了这爱打马虎眼的少爷,再没搭话,兢兢业业的将冻僵的孩童扛了起来背在背上,两人踏雪御剑回了肃城。

抵达肃城的季宅,二公子便命人烧了热水,嘴上说着是要将男童洗洗扔灵窑炼了,实际上洗干净后直接卷被窝里,还命灵奴熬了驱寒温补的雪参草茶。

晏凉既是当局者又是旁观者,心中清明又好笑,那一世的自己,与现在的他即相似又不同,兴许是没经历过病痛厄运缠身的童年,加之只有十五六岁的年纪,性子要开朗任性许多。

如今的晏凉,是再不会对旁人任性的,他早就丧失了这种类似“撒娇”的能力。

那男童裹着狐皮毯子不言不语,屋子里温暖如春却不住发抖,一双漆黑的眼睛悚然的盯着二公子,就似一只受惊吓的小鹿。

二公子觉得有趣,挠了挠对方小小的脑袋,将温热的草茶递到对方面前:“你乖乖喝了它,我就留你多活几天,可划算?”

闻言,孩童毫不迟疑的抢过药碗,扬起头咕噜咕噜喝了下去,片刻药碗一空,一滴不剩。

二公子视线停留在他细瘦苍白的手腕上,敛了眉似笑非笑:“很好,倒是怕死的。”

孩童强作镇定的点了点头。

二公子笑问:“你叫什么名字?”

孩童静静的望着他,不答。

“不会是晏家的人罢?”

孩童不动声色,继续不答。

“哑巴?”

孩童眨了眨眼,一双藏在袖子里的小手拽得泛白,点头,摇头,每一个细微的动作与表情都十足十到位,绝不会令人生疑。

二公子心中清明,只佯做遗憾啧了啧:“那可惜了,长得这么周正,居然不会说话。”

从那天起,二公子似寻到了新乐趣,每日变着法子给这孩子端来汤药,赤橙黄绿青蓝紫各色都有,皆苦得无法下咽,那孩子也毫无怨言,一碗碗的喝下肚,只每次都下意识的皱皱眉。

“这些药你得一直喝,喝到你能开口说话为止。”

那孩子抿了抿嘴,面上无惊无惧,露出超出他年龄的笃定成熟,郑重的点了点头。

又过了数日,二公子从外边捡了野孩子回来的消息人尽皆知,为防他姐夫发难,二公子只说是在肃城街上捡来的叫花子,那孩子看他这么说,面上露出些微诧异又动容的神情。

阿成好几次在那孩子面前絮叨:“算你好运,整个季宅也只有我家少爷与大小姐心是好的,你若是被旁人捡了去,不管是不是穿着绣有家纹的衣服,定一剑取你性命断绝后患。”

二公子气定神闲道:“我捡他回来好生养着,是瞧他根骨绝佳,以备将来炼生魂做药引的。”

那孩子估计是听他满嘴胡话习惯了,再不会面露惶恐之色,反而眨着眼,露出忍耐笑容的神情。

二公子心中好笑,原来这将来叱咤风云神鬼不惧之人,小时候这么好哄,当真有趣。

屋里养了个孩子,他的家主姐夫虽没亲自来看,却命人送了衣服吃食,吩咐道,二公子若有心留这孩子,请随意,不必客气。

阿成眼睛翻上了天:“明明二公子才是名正言顺的季家人,谁跟谁说客气呀。”

他的二公子一副事不关己的淡定,与那孩子嘱咐道:“家主送来的吃食,不要乱碰。”

顿了顿又似自语道:“这世上虽没人能要了你性命,却也得留心,不要轻信任何人。”

那孩子认认真真听了去,露出困惑又难过的表情。

半月后,季家大小姐季桐从外魂狩归来,第一件事便是去弟弟的院中看这新捡来的孩子:“珂儿,这小家伙叫什么名字?”

二公子眼睛一弯,睡凤眸似笑非笑的看了眼孩童:“凉。”

这当然是他擅做主张胡说八道的,捡到他那日天降大雪,冷得人魂不附体,加之这孩子也是一副冷冰冰让人捉摸不透的性子,凉字再适合不过。

知弟莫若姐,季桐笑问:“姓什么你可知?”

“季,随我姓。”

“……”

“小家伙,以后你就叫季凉了。”

季凉季凉,二公子越念越欢喜,旁人也随他叫,渐渐这孩童就真叫季凉了。

将养了一个月,季凉身上渐渐长了肉,凹陷的两颊也饱满了起来,越发显得可爱粉嫩了,见过的人都会忍不住感叹,除了季家的二公子外,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小孩。

要知道,季家二公子可有时川第一美男子的名号,想与他结为道侣的姑娘可以绕满肃城所有街道,尽管当时他只有十六岁。

可季二公子自在闲散惯了,每年大部分时间在外游历修行,只带着他的侍见阿成,也只有中秋过年这类节日,才肯回时川陪姐姐过节。

有传言称季二公子并非生来漂泊命,只是他若长期留在时川,难免会令家主心生忌惮,遂主动消失避嫌。

这些流言真真假假没有谁能说清,二公子本人更是混不在意,说他混不吝,但又温雅可亲,说他内敛沉稳,却又时不时胡言乱语假风流,他似对一切款款深情又不沉溺,何时何地都能从容抽身。

轻描淡写的,就似不属于这世间的人。

可他是没想到,有一天会被自己捡回来的小崽子缠上。

这季凉似天生对善恶有极敏锐的判断,与二公子同吃同住了一段时间后,他渐渐放下了防备,总是默默的跟在二公子身后,依旧是不言不语。

二公子无奈笑笑:“你既不是雏鸡我也不是母鸡,你总跟着我作甚?”

季凉的眸色极深,眼里有这个年纪不该有的笃定与莫测,静静的看着似能将人吸入深渊。

“你若肯开口说话,我便允许你住我屋里。”二公子调笑道,他自然知道,这孩子不会真为此就卸下伪装。

季凉嘴唇抿成一条线,默默垂下了眼。

这年除夕,季桐正式将季凉收为养子,她喜欢小孩却求子不得,季凉除了不会说话外处处讨人欢喜,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从埋在尸堆雪地里的半死人到时川季家小公子,季凉的人生扭转仅在二公子的一念间,有时候往往只是一瞬,便可注定彼此的一生。

也只有二公子晓得,这一切绝非巧合,早就写好了,只有那个凉字,是他一时兴起胡说的,区区名字,不至于改了对方命数。

过了十五,二公子便迫不及待的要上路了,说是想在惊蛰前游历到江南梅城,旧年约了几位好友,在梅城盐湖听雨赏花,喝惊蛰酒。

在西北地的时川,是没有春天的。

离开那日落了大雪,纷纷扬扬摧枯拉朽的暴烈,二公子同家里人喝酒饯行,季凉胃口比平日差了许多,沉着一张脸埋头闷闷吃饭不夹菜,二公子瞧在眼里只当没看到。

季桐倒是一副心知肚明的口吻:“凉儿舍不得他小舅舅了。”

二公子笑笑没接茬,继续喝酒聊天诉离别。

他与阿成在众人的簇拥下出了肃城,行于白茫茫的天地间,终于松了一口气,阿成问他为何不去争家主之位,他只兴趣了了的撇了撇嘴:“姐姐那样喜欢姐夫,姐夫又看重家主之位,我本身不喜欢这些,何苦损人不利己呢?”

“可家主他为人实在有些……”

“姐夫他虽性子阴狠些,但为人周到圆滑,做家主比我适合得多,且一切有姐姐辅佐,你在瞎操心什么。”

阿成翻了个白眼,二公子淡笑道:“事事都有其自定的因果,挂碍太多头发掉得快,别瞎操心了。”

阿成压下心中的不甘,闭了嘴不再多言,两人行了一阵,蓦然发现雪地里有一团小小的影儿,远远看去似伫立于雪地中的雪狐。

走近一瞧,是个孩童,再看,除了季凉还有谁?

“怎么,专程来送我的?”

季凉嘴唇动了动,一张脸冻得发紫又憋得发红,最终,他抬起漆黑的眸子,那双眼睛已渐渐显出狭长的轮廓。

“小舅舅,我想随你去。”

二公子怔了怔,周遭安静得能听到雪絮落地的声音,末了,他揉了揉这终于开口说话的外甥的脑袋:“乖,回去罢,在肃城好好陪姐姐,今年中秋我回来看你。”

他这样一个淡泊自在的人,怎会让一个萍水相逢的孩子牵制住呢?即使知晓这孩子身份不寻常。

身在故事外之人,自有活法。

“再见时,你要努力长高一些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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