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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元钧抬了抬手,从后头跟上的小厮手里捧着一个金丝锦盒,躬身奉到傅成璧的面前。
李元钧声音温凉,“送给你顽儿的。”
锦盒里面装着香银和翠玉制得九连环。
傅成璧敛了敛息,伸出手将锦盒接过来。抬手间露出半截子白皙的手腕,珊瑚钏子还傍着一环金丝手镯。
李元钧眸色一凛,一下捉住傅成璧的手,将她的腕子抬起三分。
傅成璧惊了惊心,脑海中一片空白,一时不晓得要挣开。
李元钧将眼底波澜压下,又复三分凉凉的笑意,不着痕迹地放开手。他的动作轻而快,令人难生出旁的念头。
不一会儿,李元钧说:“本王记得,这珊瑚手钏是你母亲的旧物。”
傅成璧将手缩到袖子里去,低着头说:“是。”
他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这厢今日尚未跟傅成璧见过面的侧妃向氏和娴夫人姗姗来迟,一个端庄,一个温婉,皆上前来盈盈行礼。
娴夫人一眼就注意到立在一旁的傅成璧,垂了垂目光,转而对李元钧柔声说:“妾身亲手做了银耳羹,王爷可想尝尝?”
一旁的姬妾个个眼神都如刀一样,狠狠地刮在娴夫人的身上,可她却仍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只静静等待着李元钧的回答。
李元钧挽了挽袖口,漫不经心地回道:“也好。”
说完,他就拥着娴夫人去了内院。
傅成璧战战兢兢地熬过去,疾步回到思白阁里,等醒过神,才猛地发觉自己背上已起了一层热汗。
玉壶回来就见她扶着桌角,面色煞白,忙问道:“姑娘这是怎的了?脸色这样难堪。”
傅成璧摇摇头,吩咐道:“你去打些温水。”
玉壶很快就端了来,盆中还漾着几片花瓣。
傅成璧将手完全浸泡在水中,极为嫌弃地揉搓着李元钧碰过的地方,心下一阵慌乱无措,怦怦跳个不停。
眼前又不禁浮上从前朝夕相对的过往,她撩起一汪水往面上扑去,平复了好大几口气,才算镇定下来。
玉壶不知她遇见了甚么事,见她神思恍惚,却也不好多问,只劝道:“姑娘遇见不顺的事,也别放在心上。咱们到王府来是查案的,与旁人都没甚干系。”
傅成璧深叹一口气,自也明白这辈子,她和李元钧已是没有交集的陌生人。
若说怕,也该是李元钧怕。她来府上,一是为了失窃案,二则是为了印证她心中对李元钧登基一事的猜测。
……
累上半天,傅成璧深感疲倦,晚膳吃了没几口便睡下了。阁子里焚着宁神香,她睡得很沉,一夜无梦。
翌日起身后,傅成璧到各院夫人处走动了一番,没提起自己六扇门女官的身份,只是闲聊似的问了问府上失窃的事。
丢东西的统共有四位夫人,名字倒有意思,逐春、眠夏、落秋、忍冬,正巧对上四令。四位夫人从前都是进贡入朝的美女,教皇上赏给了睿王做侍妾。
娴夫人没来之前,四位夫人平分秋色,雨露均沾,虽有些小打小闹,但相处起来也算其乐融融。
傅成璧到逐春夫人的住处小坐,对方很是热情地招呼她进了内室,差人奉上茶点瓜果。逐春拢着傅成璧的手,正嘟囔着:“姑娘也听说府上遭贼的事了?”
傅成璧点了点头:“听下人提过一两句。”
“可不是么?”逐春夫人埋怨道,“至今也没找着人。我那一盒子的首饰全不见了,现在想想都觉得肉疼。”
据逐春夫人所说,遭贼的头一天晚上,谁都没听见动静;但翌日醒来,首饰盒、衣柜都被捣腾过,藏得私房钱、珠环玉翠甚么的,全都被一扫而空。
傅成璧却是奇了,“既然将所有东西都偷了,怎可能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逐春夫人说:“谁知道呢,这人就跟个鬼似的,来无影去无踪,接连将眠夏、落秋和忍冬院里都偷了个遍,张狂得很。”她想想都觉得后怕,抚着胸脯说:“好在这人只求财,不杀人,否则这小命都不知怎么丢的。”
傅成璧惊疑叹道:“这样厉害的呀?”
她狠狠点了点头,压低声音道:“府上可都在传,这贼就是江湖上来的。”
“江湖?”
逐春夫人嗑着瓜子,美艳的眸子一转,神秘兮兮地贴到傅成璧的身边,小声说:“上次不就有两个江湖人堂而皇之地出了宫,至今也没逮着吗?我看八成就是有人跟他们一样,会飞檐走壁的,这才敢偷到王府来了。”
傅成璧沉思片刻,想来的确如此。若是府外来得飞贼,定然是轻功高强,踏雪不留痕,否则怎能做到如此悄无声息、来去自如?
傅成璧眨着眼睛问,“我能在夫人这里随意看看吗?”
“这说得是甚么话?我这巴掌大的地方,你尽管顽儿,就怕你还不尽兴呢。”
傅成璧笑着道谢,逐春夫人就卧在榻上,艳丽丽地笑着看向她。
傅成璧走到一个博古架前,上头陈设着满满的珍宝,“这些东西没有被动过么?”
“没有。”逐春夫人说,“这都是重家伙,再厉害的贼背重了东西,也不好带走不是?”
她点着头,轻轻将手背到身后,又转到一旁的书架。书架中还堆着好几副画轴,傅成璧展开来看了几幅,因着李元钧喜欢,她也知道不少,只要不是野路子来的,她都能赏鉴一二。
见逐春夫人书架上虽摆放得随意,却还藏着不少的珍品。书架上层叠着书册,亦有珍稀的孤本在内,但许多都摆放乱了,看得出主人对它们很不在意。
“夫人闲下爱读甚么书呢?”傅成璧问。
“小郡主抬举。我这不比您,大字都识不得几个。”逐春夫人咧着笑,十分坦荡道,“就是王爷喜欢,我们没事也就研究研究,好哄王爷开心。”
“你们?”
“对啊,其他三院里也有这些,大都是王爷赏的。”逐春夫人说完,半晌,又哼笑一声,“不过也没甚用了,现在王爷将宜娴看得跟宝贝似的,我就是研究出了花,也比不过那小妖精。”
这话酸得有些没谱,听得傅成璧暗暗发笑。
前世在王府发生的事已在她的脑海中模糊了很多,只唯一记得这群人是当真难缠。如今她们之间没了对立关系,说起话来竟旁生出几分可爱。
傅成璧辞了逐春夫人的居处,又先后拜见了眠夏、落秋两位夫人。
果然如逐春夫人所说,她们的房间中也都摆列着书架。这两人的情况也与逐春相似,都是丢了首饰这等轻省又值钱的东西。
等傅成璧再到了忍冬夫人的居处,外头候着的奴才却不让进了。说起来,傅成璧来得那日,也未见过这位夫人。
听守园的奴才回禀,忍冬夫人早些天就回了娘家,这间房也是趁着她不在的时候被偷的。
傅成璧问:“那里面打扫过了没有?”
“没有。”这奴才答,“正主不在,东西也不好动。怕有手脚不干净,进去再顺走两件儿,回头赖在飞贼身上,抓也抓不住。”
既然已经封了院子,她若硬要进去,反惹怀疑,只随意打量了几眼就离开了。
傅成璧心下盘算,既然案发后就未被动过,等再找个机会进去看看,指不定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时近黄昏时分,玉壶陪着傅成璧在园子里逛逛,身后又跟了个女信鹰,名唤华英的。她已经乔装成婢女的打扮,跟在身后,静静听着傅成璧说话。
“遭窃的几房夫人,我已一一去拜见过了,却没发现甚么重要的线索。目的、身份、手法,都一无所知。不过府上倒在传是外头来得江湖人。可当真有贼是这样厉害的么?”
华英听了一笑,道:“就算是盗帅,也曾多次落到魁君的手里,可见凡事雁过留痕,不可能没有一点线索的。”
傅成璧听后不免有些丧气,“我却一点思绪都没有。”
“魁君也不是上来就能抓住人的。如今姑娘能旁敲侧击地盘问出话,已经很好了。换作是我,那些夫人指不定还不愿搭理呢。”
华英不自觉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以示鼓励。
她望了华英一眼,甜甜地笑起来,“谢谢。”
华英的步伐生风,不一会儿就快了傅成璧几步。三人正走着,绕过一片假山,华英似想到甚么,回头跟傅成璧说着“不如明天去找……”,但脚下却没有停。
只听一声惊呼,华英迎头与拐来的身影撞上,惊得华英踉跄地退下几步,随之而来还有一阵瓷碗碎裂的声响。
华英这厢还没反应过来是怎的回事,先是挨了响亮亮的一巴掌。
“哪院的狗奴才!不长眼了是不是!”
华英自打进了六扇门,哪里受过这样教人掌脸的侮辱?当即怒上心头,三步并两步上前,扯出对方的头发,一下就给拖到了地上。
这刚刚换上没多久的绣鞋大力大落地踩到这人的背上,怒声骂道:“你他娘的这跟谁动手呢!”
傅成璧:“……”
玉壶惊了,赶忙上前拉住华英的袖子:“别、别打架!”
傅成璧绕过了这一方视野死角,才看清状况。
盛着骨汤的暖盅已经洒了一地,被撞着的正是颇得李元钧宠爱的娴夫人。
她好似受了不小的惊吓,也不知是被撞着吓得,还是被华英的粗鲁吓得,现正一手扶住假山,一手抚上胸口,惊怒着一双眼,紧紧盯向华英。
而方才先动手打人的是娴夫人的婢女。她仗着自家主子得宠,平日里嚣张惯了,这番见华英将娴夫人熬了好久的骨汤打翻,一下脾气就上来了,抬手狠打了华英一巴掌。
却不想对方是个练家子,满身都是市井气,但凡是挨了打,当即就要打回去报仇,根本不讲道理的。
这婢女被踩得背脊生疼,又动弹不得,委屈愤恨交加,泪眼汪汪,只好向宜娴求救,“夫人……”
宜娴见对方是傅成璧的人,心中恼怒更盛,温柔的声音凌厉起来,却也不输常人。
她对着华英呵斥道:“放开!”
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华英教人打了脸,正恨得牙根儿痒痒,眼下要杀要剐都行,善罢甘休就是不行。
她声音洪亮,冷声道:“是她先动得手。我今天要是不打回去,我就不姓华!”
宜娴瞪向傅成璧,“这可是在睿王府,容不得你如此放肆!还不快教她放开!”
华英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傅成璧,才晓得自己是以婢女的身份入府,如此恣意妄为,定要让她难做。故而她心中虽恨,也不免有了些犹疑。
傅成璧声音不大,清清软软的,“若不是夫人提醒,我都忘记是在睿王府了。”
宜娴脸上得意的笑还未完全浮上来,就见她缓缓抬起清澈的眼睛,再说了一句:“华英,那就打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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