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寒(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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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上逢冬,车马难行。一路赶赶停停,行至抚州时,傅成璧不堪舟车劳顿,纵然有段崇在旁悉心呵护,也耐不住冷厉的寒风,病倒了。

晚上入睡前,周身冷得像雪,往他怀里贴,段崇抱了她半宿都暖不回来。凌晨,她的身子又变得比炭还热,额头烧出凉汗,抚上去却是一片滚烫。

段崇给她喂过汤药,刚见恢复了一丝生气,乔守臣就派人来催。他沉着脸,回禀说:“郡主娇贵,受不得如此折腾,若是因此耽搁入京,教皇上怪罪下来,下官会一力承担。且请乔大人先行。”

皇命在身,乔守臣不好延误,他想着自己先入京复命,届时向皇上禀明其中原委,想必皇上也不会太过苛责小郡主。

于是就应下,由杨世忠护送他回京,余下一队信鹰保护段崇和傅成璧上路。

抚州驿站的环境到底简陋了些,一行人就转至抚州的客栈里居住。

上好的客房中暖烘烘地烧着炭,几贴药下去,傅成璧很快退下烧,渐渐有了精神,就是病容犹在,吃甚么都没胃口。

段崇看着她吃粥,没几口就搁了勺子。他又哄又劝,道:“再吃一些。”

“吃不下。”傅成璧眼睛发红,唇上不见血色,“中午喝过药,这会儿嘴巴里还觉得苦。”

“抚州蜜饯出名,我差人买几样给你尝尝?”

傅成璧想来也好,点了点头。

段崇说:“不想喝粥的话,就吃小馄饨?我去做。”

傅成璧见他下巴冒青,知他辛苦。晚上她睡得浅,晓得段崇每隔半个时辰就会醒来一次,等确定她没有再发热才再睡一会儿,这么多天也未好好休息。

傅成璧柔声说:“别忙了,我再吃些粥好了。有玉壶照顾我,你今晚去旁的房里好好歇息一晚。”

“我不累。”段崇见她没有拒绝,起身披上鹤氅,又转过来亲了一下傅成璧的额头,“等着。”

段崇用靴子顶了顶昭昭的肚子,教它跟着自己一起出去。

傅成璧见拦他不住,晓得他一直在担心和自责,得她自己快快好起来才成。

天上很快下起了鹅毛大雪,傅成璧拥着被子看书,忽地听见外头喧喧嚷嚷,好像有甚么人吵了起来。

门外,玉壶惊叫了一声。傅成璧出去,见药碗摔成了碎片,药汁洒了一地。

玉壶忙低头道:“郡主,对不起。”

“怎么回事?”

玉壶说:“有人撞了我一下。”

那人已经掀起袍子往楼下去了,底下有几个书生模样的,混着奴才,打成一团。撞着玉壶的人很快也加入了斗殴当中。

六扇门的信鹰子见状,上前就将他们揪着拉开。

“你们是甚么人?!也敢管你爷爷的事!”嚣张叫嚣的公子衣着华丽,富贵不俗。

“请这位公子不要在此生事,以免惊扰了贵人。”

这公子虽不识得这群人是甚么来历,但见他们个个手持兵器,就知道不是甚么好相与的人物。

他青着脸僵持片刻,转而对着抱头蹲在地上的男子,恶狠狠地说:“今天算你走运!以后见了爷,记得绕道走。个穷酸烂货!”

他一挥大袖,“我们走!”

信鹰子抬头,看了傅成璧一眼,点头致礼。傅成璧摇头示意无碍,她余光看到那被打的男子缩在一起哆嗦个不停,想来受了不小的重伤。

掌柜的过来,看着烂了一地的东西,顿时心疼不已。

“我好心收留你,你就这样报答我的?”他朝着那男子说,“见了那等横货,你夹着尾巴走不就成了?你到底哪来的硬骨头,非要同他对着干?!这损失,你得赔!”

那人扶着地,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灰头土脸,可背挺得很直,“我的盘缠已经用光了。我没有钱。”

“没钱?合着你就让我吃哑巴亏呗?”掌柜的急了。

“我会还给你。”那人说,“等我卖了字画,就还给你。”

“你一张画五十两银子,你当自己是甚么文豪大家么?谁会买你的破画!”掌柜的说,“赔!赔不上,就留下干活!干上两个月!”

“我还要进京赶考。”

“你赶个屁!你这种人,能考上么?”

信鹰见他们争吵不断,喝令道:“都闭嘴!吵甚么?要吵去外面吵去!”

“哎呦,爷,爷,招待不周。”掌柜怕惹着贵客,连忙赔笑脸,“这就把他赶出去,再不多说了。”

傅成璧蹙了蹙眉,见他可怜,对玉壶说:“外头下着雪,给掌柜的一些银钱,让他再住一晚罢。”

“是。”

掌柜甚至连柴房都不让这人住了,破棉袄裹着烂包袱,都搜了个干净,里头全是书,还有几枚铜钱,买个馒头刚够用。

掌柜的脸色通红,拍着身上的雪片子,在后院就嚷嚷起来,“砸了那么多东西,你可别想轻易就走!”

“不全是我砸的,还有那个人……”

“你不先动手打人,至于这样!?”

“是他先骂得我。”

掌柜的撸着袖子,厉声喝道,“你还嘴硬!你信不信我也揍你!”

玉壶上前去喝止,对掌柜的说明了自家郡主的意思,并将一些碎银子塞到他的手上。

掌柜的接了钱顿时眉开眼笑,想起住在楼上的贵客,连声应好。

他又瞪了那男子一眼,这才离去。

玉壶见这书生灰头土脸,可眼睛看着人的时候不避不躲,端正又清朗。玉壶请他到大堂去坐了坐,让小二沏了普洱茶来,推到他面前,问:“公子喝点茶,暖暖身子罢。”

“多谢。”可他却没有动。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这茶很贵。

玉壶问了问情况,没过多久,她就上了楼,将这今日的原委同傅成璧说了。

这挨打的男子名为吴钩,家境贫寒,举家凑了银钱送他进京赶考,却不想还是在抚州用尽了盘缠。他不得已求到了客栈掌柜面前,寻了间柴房蔽身。

掌柜的见过他的画作,看他有几分才气,就允了这事儿。还想着吴钩他日高中,客栈也能跟着沾一沾光。谁料光还没沾着,祸事就让他引上了门。

吴钩一幅画要卖五十两银子,传开之后,成了近来街坊的笑谈。一些不事书的短衣粗人讽刺他读书人太过自矜傲气,心气高,奈何自己又是个穷鬼,想钱想疯了,才将画卖五十两银子。真是酸腐得没边儿。

那衣着华贵的公子今日在隔壁桌上吃酒,见着吴钩,就在明面上讽刺了他几句,专拣难听的话说。

这一番侮辱,吴钩终究沉不住气,登时就揍了这华衣公子一拳。

谁料这公子在这小城里头是有头有脸的大户,见他挨了揍,不单单是身边的小厮,还有许多巴结奉承着他们家的看官都上了手,七手八脚合起来把吴钩狠狠揍了一顿。

这若不是信鹰子及时出现,指不定得将他活活打死才算罢。

玉壶说:“只不过那些砸坏了的东西,掌柜的非得要他赔。也太无理了,这掌柜的,不就说挑软柿子捏么!”

既然是进京赶考的学生,日后很有可能会成为天子门生。老侯爷生前对读书人都很看重,从前也资助过不少家境贫寒的学生。

傅成璧想起以往父亲所为,就对玉壶说:“给他送一床被子,再给他二十两银子作盘缠和药费。至于砸烂的东西,请掌柜的清查合计好数目,这笔钱要赔,却理应与另外动手打人的人一同偿付,只需这位吴公子偿还一半即可。”

玉壶说:“奴婢这里还存了些钱,不如就替他还上这款,也让这吴公子安心赶考。”

傅成璧摇了摇头,“这总归是他惹出来的事,不该依着你好心就处处周全。余下的事,就该他自己想办法。”

玉壶想了想,低头称“是”,就按照傅成璧所吩咐地去做了。

傅成璧出去一趟,反倒受了凉,加上之前出过热汗,浑身黏腻腻的不舒服,就唤了人来准备沐浴。

厨房当中,段崇站在灶前,煮馄饨的锅焖上了盖儿。昭昭就乖乖趴在他的左肩膀上,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锅。

段崇揉了一会儿昭昭的脑袋,想来它还饿着,就问厨房的师傅要了一条活鲤鱼。

掌勺师傅第一次见有客人亲自下厨的,目瞪口呆地看段崇一个刀板儿就将鱼敲晕,手脚利落地刮鳞剖脏。

清洗过后,腌上片刻,得空将一旁的馄饨盛出来,转而再将腌好鱼肉去骨,用花刀切肉,然后往油锅里一放,登时就滚起黄澄澄的油花。

这猫也乖得很,就趴在他的肩膀上,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的鱼出了锅。

盛到盘中,用酱汁一浇,他才对厨子说:“装好,送到楼上去。”

“哎,好、好。”厨子忙点头。

段崇净手,将昭昭捞到怀里,从小厮手中接过鹤氅披上,往楼上走去。

来到客房,却不见傅成璧,一问玉壶才知是沐浴去了。段崇就盛出些鱼肉喂给昭昭,不一会儿,听到了一阵敲门声。

见门被打开,吴钩没有看到玉壶,也没有看到她口中那位施恩的“夫人”,反而看见一个高大而俊朗的男人。

“甚么人?”他问道。

吴钩不禁教他的气魄慑住,总觉得这语气像是在质问犯人。他老实回答了始末,并且奉上自己的画作,躬身说:“晚生特来拜谢夫人大恩。”

段崇将画接过来,展开一截儿,没有细看就合上,说:“我替她收下了。你走罢。”

吴钩说:“不知阁下是……?”

“她是我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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