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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崇蹙眉,将腰佩牢牢握在手掌当中。虞庄主刀法高深,能将他杀死的人不多,必定是屠杀虞家庄上下的首领头目,那么就不外乎单九震、夜罗刹两人。可她们皆是女人,怎可能会佩戴此等珊瑚腰佩?
难不成,凶手另有其人?
杨世忠见他神色有异,问道:“怎么了?”
段崇摇了摇头,在未确定之前并未将自己的怀疑说出来。
他将腰佩交给杨世忠,吩咐道:“珠润金泽,并非旧物,画成图纸,去黑市找‘神通侯’问一问消息,看他可否打探得出这腰佩是出自哪位工匠之手。找到工匠,就能找到腰佩的主人。”
“得令。”
杨世忠没有丝毫犹疑,领了命即刻去办。
裴云英掸着袍子出了正堂,在廊檐底下观摩半晌,将段崇握住腰佩时的神容变化尽收眼底,就知他也发现了其中端倪。杨世忠离去后,他迎上来,言问道:“看过那枚腰佩了?”
段崇点了点头。
裴云英意味深长地说:“红珊瑚难见,郡主对此应当熟悉,或许可以问问她,看她能不能知道点行情。”
“好。”
他应下,可也不知为何,冥冥中的像是直觉在告诉段崇,不要问,千万不要问。
天朗气清时分,傅成璧乘轿,由一干侍卫前呼后拥着下山。段崇骑在高头大马上,等候良久,见熟悉的羽冠翠轿落地,他翻身下马迎上去。
傅成璧从轿子中下来,动作略显笨拙,扶来的并非玉壶,而是一只温暖干燥的手掌,牢牢地握住她的臂弯,将她引出来,扶稳站好。
傅成璧惊喜道:“你怎么来了呀?”
“接你回府。”段崇沉声回答。
傅成璧看出他神色郁郁,“不开心?可是为六扇门的事在烦么?”
段崇说:“你哥提前回来了,现在正在宫中面圣述职。”
“真的?!”
傅成璧喜不自禁,段崇脸则沉下大半,有些醋了。
傅成璧一下想起来虞君还在府上,见段崇这副不太轻松的样子,八成是傅谨之有了误会,估计没少让他难堪。
傅成璧笑盈盈地眨了下眼睛,“哥哥又为难你了?”
“没有。”
段崇不会告状,让她为难。
他轻抱着她登上马车,动作极其小心,仿佛怀中人脆弱得就如一触即碎的花瓶。坐好后,段崇轻抚着她滚圆的肚子,感受着轻微的胎动,他想起傅谨之送来的羽毛毽子和蹴鞠球,莫名有些期盼着以后同这孩儿玩耍时的情景,眉眼难得浮了些温柔之色。
傅成璧少见他这副模样,往他眉角上亲了亲。
两人依偎片刻,傅成璧问起:“追查兵书一事,可有结果了么?”
段崇摇头,道:“按照行程,单九震应该已经进到了蛮族的疆域。”
傅成璧黛眉蹙了起来,“她必定会将那些兵书和布防图交给蛮族的主君,以此来换取庇护。这可要怎么办呀?蛮族会因为得到那些东西,就对大周动兵吗?”
“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段崇回答。
目前形势不容乐观,可暂时还未到危急的地步。
蛮族师出无名,主君就算手握兵书,却找不到堂堂正正可以大举进攻的理由,容易失去子民的拥戴,而且就算是有兵书在手,与大周交战,蛮族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占得上风。
毕竟大周幅员辽阔,兵马强盛,比草原上的部落不知富庶多少,根本不惧打仗。可蛮族却不能输,一旦输,就意味要用进贡换取生存,现在距离入冬不过短短几月的事,在这个节骨眼上将牛羊马匹进献,无疑是逼自己走上绝路。
蛮族的主君不傻,在没有绝对胜利优势的情况下,他不敢轻易跟大周开战。
可即便如此,傅成璧按不住内心的不安。
现下的形势,文宣帝应当看得最为明白,他将傅谨之急召入京,应当也是为了以防万一。
傅谨之的确是一个优秀的年轻将领,无论是在排兵布阵还是在运筹帷幄上,都比之寻常将士要杰出很多。这也是在傅镇书死后,皇上将傅谨之召回朝中继续重用的主要原因。
正是因为如此,傅成璧才担心。
如若双方开战,皇上势必会将傅谨之派往前线。可傅谨之平生所学的兵法都是父亲传授,而父亲将所悟兵法都集书于《北疆兵略》之中。
现在此书大有可能已经落入蛮族之手,一旦开战,他们率先东西傅谨之的行军策略,到时谁胜谁负就难说了。
思及此,傅成璧一路都惴惴不安,等回到段宅已是日暮时分,她从马车上下来,肚子猛地一阵痉挛,疼得她半弯着腰,连连抽冷气。
段崇惊慌失措,一边将傅成璧稳稳抱起,一边大唤着人去请张妙手前来。
帷帐中,傅成璧紧闭着眼,额上浸出一层薄汗,雪白的腕子搭在脉枕上。张妙手搭着脉诊了须臾,给傅成璧施了一针,又调了安胎药上的几味,这才扛着药箱起身。
身后,段崇着急的目光几乎都在他背上烧了个洞,张妙手稳住一口气,说:“正常,没甚么大碍,让郡主多注意休息,别劳心忧神就好。你也别一惊一乍的,老朽给快被你吓出一身毛病了。”
段崇浑身绷紧了好一阵儿,听说无事,这才松开拳头,压下心惊肉跳,向张妙手点头致谢也致歉。
天色大暗,傅谨之从宫中回到老宅,得士兵回禀,段崇已经亲自去大佛寺将傅成璧接回了府。他忿然不乐,可现下夜浓,再去段府已不是好时辰,只能待明日再做计较。
傅成璧也就疼了那一下,却将段崇吓得不轻,疾言厉色地勒令她不许再下床,也不许再胡思乱想。从前段崇万事顺着她的心意,言听计从,这一回突然霸道起来,傅成璧也只有乖巧的份儿。
她闷了,段崇翻箱倒柜地寻来志异传奇一类的闲杂书籍,让她看着解闷;又将傅谨之送来的小玩意儿找出来,拿着逗乐。
不多时,杨世忠来到府上,拜望过傅成璧,才与段崇到院中谈话。
他按照段崇的吩咐去过一趟黑市,找“神通侯”打探消息。好在这珊瑚腰佩的工艺精致又繁琐,一般工匠不大能做得出来,于是神通侯让自己的眼线找了几个圈子中手艺精湛的工匠一问,短短几个时辰,就找到了这人。
这工匠姓乌,乌师傅,就是在京城靠手艺吃饭的巧匠。他在打造首饰佩饰上很有一手,因为工艺做得精致细腻,开得价也高,唯有京城的达官贵人或者富贾商人才会找他打造佩饰。
据乌师傅所说,他并未见到买主的庐山真面目。大概是在半年前,买主手底下的人给他送来了一颗上等的珊瑚珠,附上图纸,重金请他将这颗珊瑚珠按照图纸上的模样,打造成腰佩。
红珊瑚珍贵无匹,非常难得。乌师傅一眼就看得出,这颗珊瑚珠应当是从坠子上摘下来,他当时还纳闷,这珊瑚珠做成项链坠子已是最好,现下如果再打磨成腰佩,反倒失了它原有的价值,怎么说,也不是个划算的买卖。
可买主就这般要求的,乌师傅哪里有不赚钱的道理?于是一口应下,大概半个月的工夫就交了工。
能从黑市打探到的,也只有这些。买主从头到尾没有露面,一时半会儿还真难找到这个人。
杨世忠说:“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这个人是京城中人,能得到上品的红珊瑚,又能重金聘请工匠,定然是个非富即贵的人物。”
段崇点头,与他的推测不谋而合。手上还捏着一方图纸,图纸上朱红墨笔勾勒的珊瑚鲜艳刺目。
送走杨世忠后,段崇一边折叠着图纸,一边回到房中。傅成璧见他将甚么东西搁到怀里,一时好奇,问他:“你藏了甚么东西,这样神神秘秘的?”
“没甚么。”
傅成璧无奈地瞥了他一眼,“今日问哥哥可曾刁难你,你不说;现下问你藏甚么,也不肯说。从前是如何答应我的?不许再躲着,更不许甚么事都闷在心里。”
段崇拢起眉,默然半晌,迟钝地将图纸掏出来递给了傅成璧。
傅成璧接过来,好奇地打量,却在目及珊瑚腰佩之时,蓦然一惊。
“怎么可能……”她不可置信,喃喃出声。
段崇疑然道:“怎么?你认得?”
这枚珊瑚腰佩,乃是她嫁给李元钧后的第二年,送给他的生辰礼物。
那时候李元钧因为出身不祥,不得先帝器重宠爱,为此受尽冷落。他二十岁那年行成人礼,柯宗山不在京城,宫中其他人没有一个记得他的生辰,当然也不会有人按照习俗,送他一枚蕴含吉兆的腰佩。
寻常公子都有的东西,李元钧却没有。傅成璧心思细腻,常日与他同床共枕,很快就注意到这件事。
傅成璧将母亲生前所予她的珊瑚坠子拆了,取出珊瑚珠,再由人指导着画了个腰佩样式,请工匠师傅将珊瑚珠打造成腰佩,在生辰那日送给了他做礼物。
李元钧当时面无表情,看不出喜乐。傅成璧还以为他不喜欢,后来才发现他一直贴身佩戴,才晓得他是珍视的。
可今世,傅成璧没有嫁给李元钧,自然也没有送给他珊瑚腰佩。可这件东西现在却出现在了她面前,一模一样,除了李元钧,绝不会再有旁人。
“是李元钧的东西……”
段崇眉头拧了起来,“你怎么知道?”
傅成璧语塞,不知该如何解释。她乌瞳闪烁地望了一眼段崇,对上他灼灼的目光,竟有些心虚,慌张地移开视线,胡诌道:“当初为忍冬夫人的案子去过睿王府,曾无意中见到过……”
段崇皱眉皱得更深,半年前才打出来的腰佩,傅成璧如何在两年前见过?
“撒谎?”
他声音略沉,石头一样砸在傅成璧的心潭中,激起千层浪。
傅成璧捏紧被角,咬住了下唇,说不回来话。
段崇见她不答,拢起了手。他最不愿做逼迫她的事,于是倾身上前,用手指拨开那瓣咬住的唇,轻叹道:“不想说,我就不问。但是明月,你别骗我。”
“寄愁……”
段崇微微笑起来,摸了摸傅成璧的发,“确定是李元钧的?”
傅成璧犹疑片刻,最终重重地点了下头。
“好。”段崇起身,道,“你先休息,我去六扇门一趟,很快回来。”
傅成璧与他对视一刹,想要再说甚么,唇咕哝了几下,到底没发出声音,任由段崇拿起鹤氅离开了房间。
段崇脚步飒沓地踏出门槛,手却紧紧攥着,隔了方鹤氅衣角,掌心中都掐出了疼意。他压下烦躁,抬头望向初升的明月,还是不快,闷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不问,何以一枚属于李元钧的内腰佩,傅成璧却能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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