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几曾追忆几曾痴」
一处较为僻远的闲宅内,忽的掠过数十道黑影,枝桠上的鸟不安的惊起。
几乎同时,十多支淬了毒的暗箭对着一间灯火通明的屋子暴射而去,划出道道破空之音。屋内正靠在浴桶中沐浴的容玘也是惊觉,身形一动在半空中翻掠落下,一袭素白锦袍也被拢上身子。手执长剑巧妙运转间击开几支暗箭。
此时黑衣人已破门而入,刀剑力势如出一辙,整齐有素,凌厉万端,各守方位向他袭去。容玘眼眸微眯,轻抿的唇透出些许凝重。手中长剑流光四溢,剑势所指皆是毙命。蓦地,身后一股冷冽剑气袭来,容玘剑锋陡转正欲抵之,却见一道九节赤鞭破空而来,击退一众黑衣人。
女子长发高束,手舞赤鞭,凌冽之势锐不可当。一长剑一赤鞭配合得很是巧妙,这一战已毫无悬念。不多时,容玘收剑,庭院中一片血影尸体。
北扶初英气的眉一挑,姣好的面容在月华下莹润生姿:“你仇家看起来不少呢!”她唇角一撇,有几分幸灾乐祸。
容玘将尚是湿漉的发挽至肩前,看着北扶初缓缓道:“姑娘观战时看得很是起劲呢。”语气隐有几丝凉幽幽的意味。
闻言,她眉眼一弯,跑到他身边,眸子光芒大放:“你适才那几个翻掠真是销魂得很!销魂得很!”言尽瞥了瞥他衣袍低逶尽处那微露的两条修长匀称的腿,心花怒放,意犹未尽的啧啧几声。
美人……美腿啊!
容玘双眉微蹙,却也是无奈失笑:“几日未见,你竟褪去了那日的拘泥羞涩……”话至此,便没了下言,然意味却已足够。
北扶初笑意一僵………拘泥……羞涩……
想及那日在青楼时的举措,不知又是第几回暗骂自己没出息。咧开嘴讪笑道:“较之于我,美人……唔,公子还是风采依旧啊!”
话落,又假意看了看天,打着哈哈:“你瞧,这夜色已深,一来,我出门离去遇着歹徒可就麻烦了……”
“姑娘身手卓凡岂会奈何不了歹人。”容玘淡笑道。
不理他言,径自在庭院里转了一圈,状似打量:“二来,你一个人居住于此,闲日里想来也是寂寥无趣,我性子恰好热闹,若不嫌弃……”
“我喜清静。”那人又慢悠悠的开口打断她话。
北扶初嘴角微微一抽,摸摸已然空落落的钱袋,恶狠狠的道:“三来,本姑娘出手救你一命,现下累极,就在你这借住一晚了!”言语间是不容反驳的强势,神态间是强抢良妇的凶狠。说着便朝一个屋子嚣嚣张张的走去,忽而顿住步子,回头,长发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婉转的弧度,清眸粲然:“还有,你知道了救命恩人我姓甚名谁吗?……我姓北扶单名一初字。”清亮干净的嗓音,神采飞扬的清眸。
她叫,北扶…初。
眼眸灵慧一眄,却见他安然闲散的立在一棵梨树下。眉眼染着温淡的笑,唇角勾起好看的弧度。清淡的月华静静泄了一身,夜风微扬衣袂袍尾卷起几片梨花瓣儿,气韵出尘悠远………
北扶初心中一动,曾听说有一种人,就这样静静站着,看一眼,便恍如隔世。
她想,这话形容的也莫过于他了吧。
而她,便是那个历经隔世的人。
只不过,在很久之后,当身陷绝境国破家亡之时,她才从这隔世中清醒过来,这……
并非是他。
而是她一个清稚美好的梦。
翌日一早,场面……不忍目睹……
北扶初两手空空两袖清风的慢慢踱步到院门口,赴死般壮烈的抬起一只脚正要跨过门槛,堪堪给僵在那儿了。
容玘闲散的倚着个廊柱,怎么瞧着都觉得她维持着这个姿势如此之久真是为难她了。
忽的,她恨恨一咬牙,颜色立生无耻谄笑,转身几大步至容玘跟前,一把拽住他的衣袖,诉不尽一眼辛酸泪:“我被家门逼着嫁给一个纨绔子弟,可那人却着实是个登登徒子,我不忍下嫁,便携了些盘缠逃了出来……”话至此,她抬头瞥过容玘一眼,探查其神色。
容玘对她淡淡一笑,淡淡两字:“继续。”
再度暗暗一咬牙,脸一阵青白:“然则,盘缠也有用尽的一日,我见你为人定是不错的,可否收留我先在你这住下………”
“你这脸色青白变化的煞是逗趣。”他突然笑道,无视处于忍耐边缘苦苦挣扎的北扶初,风轻云淡的一合手上的三十六骨玉扇:“不过,姑娘又怎知我并非登徒浪子了?”
北扶初倏地一抬头,指着他的脸,几近气结:“你……你!那真是辜负了一副好皮相!”
他眼角眉梢被这笑染得愈为温雅,清淡启唇:“诚然,我实在是对姑娘你产生不了什么登徒的兴致行为,你大可放心。”
在北扶初边缘崩溃的一刹,他又缓缓抬手,以玉骨扇指了指东侧的一个屋子:“你便住那儿罢。”
顷刻,化解了她所有不好的冲动。她眉眼笑开了,随意道了多谢便朝那间屋子跑去。
于是,日头正盛之时,未曾睡上一个好午眠的北扶初正撩起裙裾尽失女子形象的在河里叉鱼………
水光粼粼的漾着金日,一手下去扑哧一朵水花溅上满脸,她习武气力自是发得猛,然则这杂着金光的河面一叉下去着实是有失准头。半个时辰下来,堪堪叉道一条比较蠢笨的小鱼。
一把抹去脸上的水,转头看向不远处的容玘。他一手枕着头,正睡在一根枝桠上乘阴纳凉,另只手依旧拿着把玉骨扇,时不时扇上两下好不悠闲。
他说,白吃白住不干活是不行的。于是,她就到了这,买着力,叉着鱼。
虽然闷闷的气着,但也着实佩服容玘的武功之高,像这样轻飘飘的睡在枝干上而未是枝桠有稍毫弯折,若非内力强到一定程度是绝对做不来的……唔,比如说她。
“按照你这样的成效,只怕天暗了也叉不上几条鱼来。如此,便下水去捉罢。”他忽的坐起身靠在树干上,半曲起一条腿,手搭在膝上,慢悠悠道。
“啊!”北扶初猛地抬头望向他,声是惊意,脸有菜色:“可我水性不大好……”
他缓摇玉骨扇,好不悠闲:“这样啊……那便更要练练了。”
于是,一脸菜色的北扶初扑腾一声下了水。眯着眼看着条鱼就把它给当容玘了,一番凌虐才捉起浮上来。手捧着一条鱼举过头顶,笑眯眯大喊:“你看我捉到好大一条肥鱼!”说着往浅岸走了一步,却不料踩到一块附着青苔的石头,重心不稳便直直的往后倒入了水中。
沉在水下咕咕的呛了好几口浑水,胸肺一阵凶狠辣意,扑腾扑腾的却浮不上水面,反倒折腾得一口气都憋不住了。许是到了深水的河中了吧,她如是想。想她此生却要因捉个鱼而折了条命,心里不禁又是一阵气闷。
昏昏沉沉越沉越下之时,忽感唇上有什么温软的东西贴了上来,撬开她的牙关。北扶初舒意了,这口救命的气真是好顺畅!还没待她睁开眼便被人拎着浮上了水面。
攀着那人的肩,甩了甩脸上的水,才睁开眸,比起昏暗的水底眼前登时亮澄起来了。看向身旁的人,北扶初不禁愣了一愣。
他脸上还滴着水,晶莹的水珠顺着俊美的轮廓滑下,在阳光下有种说不出的夺目风姿来。
他把她拎回岸边坐下,见她失了神般愣着,眉微一蹙,像有懊悔:“我不知你水性这么差的……”他抬手分开她脸上粘着的发,温声:“现在没事了,回家吧。”
—————现在没事了,回家吧——————
她心里有根弦像是动了一动。
如此心安的一句话。
容玘捻盖抿了一口冷茶,涓流入喉清神,留香于齿,眼帘半掀瞥过北扶初。
“虽已至夏,但清早时寒露依旧较重。即使是我喜饮这莲露化水泡的茶,你也无须日日如此,若是不留心,反会染了风寒。”
北扶初眉微攒,复又舒开,只笑笑,满不在乎:“我不要紧的,你喜欢便好。”
她从未因谁动心过,也不知喜欢一个人会怎样,该怎样。只在小时听母后曾说过:“初儿以后长大了,也会遇到一个喜欢的人,愿意将一生托付于他的良人……那时,你会陪着他,让他开心,同他难过……你还会想,为他绾发,日日月月,尽年终生。”
北扶初半掩的睫颤了颤,还记得彼时的她对于这些还满心不屑,可这个人来得那么突然,覆手之间便足以让她低到尘埃。为此,北扶初一直都郁结不解,却又无可奈何。就好像眼睁睁的看着有一颗种子,张牙舞爪的在心里抽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满树花香馥郁让她迷醉恍神后,清醒过来,连果子都差不多熟了………
纠结不通抵触不得,认命的暗叹一声,抬眼间又看到容玘散在肩背的发,抿了抿唇,便走上去,将他发间锦带一把挑了下来。
容玘错愕侧头看向她,微蹙着眉,半是不解:“你这是作甚?”
她眉眼一弯,唇角生笑,忽而想及母后的话,目光顿时柔软悠远起来,漾出一个自以为甚是温婉的神态:“我只是想为你绾次发。”
容玘眼角一跳,却也无奈的任她作为。良久,对镜一视,看着被她折腾的头发后,他眼角免不了再度一跳。而她却只悻悻的留下一句:“绾发真是一门深奥的学问,我以后会来多练练的。”音落,便一溜烟的跑了。
他看着她因羞愧而仓皇离去的背影,失笑片刻。然,这笑意还未溶入眼底,便凝在唇角,渐渐地,透出丝丝凉意。
眼眸之中,刹那莫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