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春风十里不如你」
三年一晃而过,一千多个日夜。她为他清晨集露,为他专研茶艺,为他学会绾发………唔,还有学会叉鱼和做菜。或许,还做了很多,可她也没在意,只觉得,为他做这些自己也是很欢喜的。
总之,寻常女子会的她几乎也都会了,不会的她也会。例如,打架。
好生生一个姑娘,剽悍得每次有人来刺杀都立即挥鞭冲在最前。
虽,他也曾说过不必如此,可奈何北扶初太有护主的觉悟。
也是因他,北扶初渐渐有了三个很美好的愿望。
那一夜,明蟾姣柔,映衬着她满心的期待。在这不为人知的夜里,她小心翼翼的提笔染墨,在一张素白的纸上,编织出一个美丽动人的梦:
一愿,与心仪之人,游乐山水,观万里云,眺千重山。天涯海角与君执手。
二愿,与付生良人,清居长伴,闻春风熏,听夏蝉鸣。炊烟轻袅长乐静好。
三愿,与子携手,绾发三千,结齐眉缘,尽浮生梦。无失无错朝暮相惜。
这些,她也曾稍稍说了一些给他听,也不知是说得太含蓄内敛了,还是他压根就不在意。听完连眉梢都没挑一下,只静静的看着她,皆是无言。
顿时,北扶初涌上一股深深的挫败感。也厚不下脸皮再度相提了。毕竟她不知晓容玘的心意,由始至终,也许,都只是她一个人在交付情意。
可是,一厢情愿也好,镜花水月也罢。她只知晓,她想待在他身边。
纵十里春风,也抵不过他温淡一笑。
这日,宅院里来了位女子,她唤容玘为主上,眉目间染着动人的温柔。北扶初自是很识趣的不去打扰两人,只在房间里蒙头沉沉睡去,什么也不想。
房内,容玘为那女子倒了杯茶水,坐在一旁,淡淡道:“云执,这些年多谢你了。”
云执缓笑,被茶水润过的嗓子愈为清柔:“你我之间何言一个谢字。”
忽而想及什么,她拿出一封密合的信递给容玘:“褚帝特书一信让我交给你。”
容玘朝那信瞥过一眼,微嗤笑:“不过又是有什么那四殿下无法胜任之事交代我去做罢了。”
昔日,褚帝因四殿下无用被他压下一头,又忌惮他战功卓越,手握权势,会有反意,暗言试探,他便索性把军权给了他,依他命离开皇都寻找失散十三年的六公主,如此之任,无非便是要他不再回去。后,闻郑公主在他这儿,因郑国渐乱,教他牵制。
如今,却又要来召他回宫。
第二日,一如往常,容玘离开了,只留下一封信,说有要事处理,事尽便归。
其实,在这三年里,那女子一来,第二日他便随着离开了,三月半载的才回来。只是,每每当他走后,她时常会倚在窗旁发呆,然后恍惚的意识到一个很深刻的问题,她除了知晓容玘的名字,别的,一无所知。
若是他有一次,不回来了,她该去哪儿找他。
不过这一次,她也等不到容玘回来了。
宫中来了大皇兄的人,要带她回郑国,因母后缠病两年,如今怕是撑不住不久了。
北扶初脸色煞白,母后病重两年,可她竟丝毫消息都不知晓。心虽知宫中有异,却别无他选的随着这些暗卫回王都。
可她终是没赶得及,踏入栖凤宫时,宫内已是众人悲哭,哀声一片。
她身子晃了晃,强作坚韧的走到床榻旁跪下,伸手握着母后冰凉的手,声音暗涩不尽:“母后,初儿回来了,你就不睁眼看一看吗………”
“何必在这假惺惺的作态,母后重病不起的两年里你北扶初又在哪里?如今母后去了,你倒有脸回来了!”殿外走进许多王兄王妹,说话的是往昔一向沉敛的三皇兄。他们眼中无一不是讥诮鄙夷,还有让人为之心寒的冷漠。
而一贯疼爱她的大皇兄神色也是复杂微妙,他缓缓走到她面前,带着质问责难:“以往两年,我都是有传信告知你母后病重,每月一次,足足二十四封信,可你都没有回来……如今,还回来做什么?”
北扶初眉梢一动,满是茫然不解,仿佛有什么感知从心底残忍的钻了出来,却被她压制了下去。摇了摇头,抬眸,轻声道:“我从未收到过什么信,一封,也没有。”
她声音虽轻,语气却异常坚定。可她也知道,不论她说的再如何坚定,一句凭空的话,他们定不会信……或许,也不需要信。
免不了又是一番讥讽,她也不再反驳,只冷眼瞧着,听着,剥析现下是何形势。她并非是一个单纯愚昧的人,相反她聪慧而透彻,也正因为这份透彻,她往往不愿将事想得太复杂,只愿简单。因而她不喜王宫的深沉诡谲,她只想快活自在。
只是,如今,这孤立无援的感觉,还真是不好受。
是夜,如她所想,大皇兄北扶浔只身而来。没有过多的言语,只问她可知晓如今朝内外形势。
她抿了口热茶,指腹抚着杯身细细摩挲,敛眸沉吟,这些举止,与容玘平素里的竟一般无二。稍刻,她才缓缓道:“前几日回王宫时,每处地境的关口皆设了检卫,而城中走动的士兵也多了。至王都时,防卫布兵更是此以往多了三倍,处处遗露着几分沉凝,如此,可是一直与我郑国为敌的褚国下了战书?”
不待他言,北扶初抬眸直直的看向他,又继续道:“另,母后已逝,国母之丧,却还未张布丧仪,而父皇,我听说也是卧病在榻,许是被三皇兄变相软禁着罢?至于皇兄你,如今权力也几近被其架空,否则,你怎么还会此时来找我。”
北扶浔眼中是微讶,还有几分审视,复而皆化作欣喜:“阿初果与那些无用的公主不同。是……今夜我来确是有事托与你。如今朝中形势复杂紧张,我也只能勉强用储君的身份起了个牵制作用,而朝外,褚国国君已发兵七十万,大军浩浩而来,不出一月便足以犯境。我将北扶军印交给你,并予你百名暗卫,去七皇弟封地请援二十万兵回王都安内攘外。如是,你可愿?”
她闭了闭眼,抽丝剥茧般的在心底细细思量,睁眸清冽而道:“皇兄真可信我?”
他侧过身,沉吟半响:“我们皆是一母所出,除了你,我别无他信。”
她眉眼黯了黯,她认之为亲人的,信她……也不过是因为这个身份。信她,也不过是因为都知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这句话。
后,她率着百名暗卫小心避开三皇兄部下的追杀,经过东南一系地境,直直往北边朔漠而去。穿过这片荒漠便是属辖七皇兄封地了。
然,初入北漠便遭重袭,几日突围逃躲间,百名暗卫逐一丧命,只剩她一人负伤而行。
子夜,天上几点星子,一轮孤月。
北扶初望着山丘上那几十道森绿的眼,微微抿唇,紧握手中的九节赤鞭。绯红的衣被风吹扬而起,勾勒出女子不折的身形,也添了不尽的孤寂萧然。
蓦地,像是想到了什么,她英气的眉眼一动,面容黯然孤凉:“容玘………我害怕。”
——————容玘,我害怕————————
她清软喃音转瞬破碎于烈烈风沙中,快得好像是这丝软弱从未出现。
也不知晓与狼群拼杀了多久,剩下的几条狼似也惧了她的凶狠,放弃了猎她为食的想法,不甘的离了此地。
她身子一软,便瘫倒在地。全身的骨头都似被放空,右肩被狼撕下一块肉的伤口还在涌血,可她像是倦了,懒得再理会这些,躺在满是尸血残肉的沙地上,看着天上的孤月,眼瞠得大大的,空洞而茫然。
人到了绝境或九死一生脱离绝境之时,所期盼的会变得很简单,甚至微不足道……而她,现在也只是想要看容玘一眼,一眼就好。
只是,越想要亲近的人,才越看不透。她总是抱着最好的期待去观测他,才忽视了一切原本的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