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上,有一处聚集了几个服务人员,经理站在最前,一直不停地鞠躬赔着罪。
扎着一束小辫的男人容颜俊美,轻揽着怀里女人的腰,托着她的手臂,眉间隐有怒气点点。
“你们这么大家店,服务怎么这么不到位?地板上居然有油渍,我们高高兴兴来吃饭,结果还摔一跤回去,出了问题你们担得起责任吗?”
“对不起对不起……非常抱歉,是我们的保洁没有做到位,非常抱歉!”
经理不住地鞠躬,而后擦擦额头的汗道:“医药费我们一定会承担,还有赔偿……还请两位海涵……”
男人拧眉继续说,顾冕的眼神却一直凝在他怀里那个女人身上。
她扯了扯男人的衣服,眉头吃痛地皱起,声音却淡淡的:“算了,申宁……还是先去看看吧,我的脚好像扭着了……”
那男人瞬间紧张起来,“扭伤了?疼不疼?赶紧的,我们去看看……”
其他的都抛到一边,他一下子没了和经理周旋的心情。经理及周围的服务生们,随着他俩向前走的动作让开道。
顾冕就那样站在门边不动,看着那女人被男人搀扶,一点一点朝自己的方向走来。
一步、两步……
他们抬起头,然后……看到了他。
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集中在头顶。
冷,寒冬腊月不足以媲美,那种全身发毛的寒意,伴随着心跳加速的声音,在血管里一下一下冲撞着。
他觉得五脏六腑都拧成了一团。
难受极了。
拍戏时,他曾在冬天冲凉,曾经从楼梯上一路滚下去,也曾被仓库爆破的火焰包围,鼓膜被热浪震地一阵阵嗡鸣发颤……
可都不及现在这般。
视线相对,她深黑的眼睛还是和从前一样。不同的只是,这次没有笑意。
他不知道自己是以怎样的神情,撞进了她眼里。
顾冕不敢想,只是短短片刻,对他来说却漫长地难以计量。
这一眼,比三年还长。
他僵直身体,脚步飞快地走向楼梯,一步一步踏着阶梯,慌不择路,逃也似地冲出了店门。
林江还在包厢里。
才跟出去两步,见顾冕站在门口呆看一会突然走了,只好折回去提包,然后飞快地小跑去追。
肯定是那个人……
这样想着,经过走廊时往那个方向一看,果然看见了两张熟悉的脸。
他心一颤,脚下的步子迈得越发急了。
廖申宁和……
卫舒夷。
“你还好吧……?”
这句话问的不止是她的脚。
刚刚那一瞥,他们都看到了那个人。
虽然那人走的快,可是那一眼绝对不会错。
是顾冕。
卫舒夷扯扯嘴角,紧捏着廖申宁胳膊的五指慢慢放松,前额几缕发丝飘下来,遮住了她微变的神情。
“……我没事,走吧。”
廖申宁抿紧唇,不再理会战战兢兢的经理,小心搀扶着她,极慢地朝楼梯口走去。
该下楼梯的时候,他在卫舒夷面前蹲下,没说话,意思却很明白。
卫舒夷顺从地用一手撑着他的肩,屈膝的瞬间却顿了顿。
他回头,见她越过自己的肩膀,望着前方空空的楼梯出神,心知她是想到了方才头也不回离开的人。
“他走了。”
廖申宁凝眸,“你再看也没用。”
“……我知道。”
垂下眼睑,慢慢趴上他的背,她的半张脸都掩在他肩下,碎发和睫毛遮住了所有情绪。
她呢喃般重复:“我知道……”
下楼,出了店门,街道上已经没什么人了,夜灯疏黄,寒气一丝一丝从地面蹿起。
廖申宁不曾放她下地,就那样一步一步,背着她朝停车的地方走去。
她埋头在他肩上,突然闷闷地开口:“廖申宁。”
“嗯?”
“我没有忘不了他。”
他轻笑,而后“嗯”了声。
肩膀传来的鼻音似乎重了些:“我没有因为他慌张失措。”
廖申宁点头,“嗯。”
安慰似地补充一句:“慌张失措的是他。”
她又说:“我没有放不下,没有舍不得,没有非他不可,没有……”
然后是长长的沉默。
还没有下雪,地面已经被低气温冻得干硬。
他一脚一脚,踩下去时鞋底和地面摩擦,发出有细微的声响。在这样寂静的夜里,一声一声,戳着耳膜连着心跳,格外明显。
脖子被温热的液体沾湿,不过只是一小会,很快又凉了。
“我没有……”
她环着他脖子的手,紧紧揪住了他的衣领,就像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没有很想他。”
廖申宁带着卫舒夷,火急火燎去医院挂了急诊。
医生被他的大惊小怪弄得一阵无语,细致检查过后,推推眼镜给了结论。
“只是轻微扭伤,开两支药膏按时在伤处涂抹,回去冰敷一下,晚上睡觉的时候垫几个枕头在床尾,把脚支高些,下地时那只脚尽量避免着力,过两天就好了。”
“那别的地方呢?”
廖申宁不放心,“她刚刚摔了一跤,除了脚别的地方有没什么问题?”
医生看他一眼,无奈转向卫舒夷问:“还有哪疼吗?”
卫舒夷摇头说没有,扯扯廖申宁的衣服,制止了他继续追问的举动。
“嗯……我看你眼睛好像肿了,一并开支药膏,去取药处拿吧。”
医生打量她几秒,回神提笔在纸上又开始唰唰写起来,嘴里念叨:“怎么摔的……连眼睛一起摔肿了,又没有青紫……年轻人就是……”
尴尬地清清喉咙,拿了单子,卫舒夷赶紧扶着廖申宁的胳膊离开。
因为她弄伤了脚,车就那么撂在餐馆附近的停车场。
从医院出来,廖申宁只好开他的车送她回去。
原本只是想出来吃个饭,没想到又是弄伤脚,又是遇上顾冕。
刚刚没忍住,哭了一小会儿,这时候眼睛正痛着,卫舒夷疲惫地靠在椅背上,闭目缓解。
廖申宁突然柔声叫她,“舒夷。”
“嗯?”她应一声,没睁眼。
他侧头看她,直白道:“你还难受吗?”
“……不了。”
卫舒夷伸手揉揉眉心,“刚刚只是一时没缓过劲来。太久没见,所以……”
“以后你们会有很多见面的机会。”
他不去细究她说的是真还是假,只是道:“这个圈子说大不大,你也清楚。等你捧的那个红了,你和顾冕碰面的场合,只会越来越多。”
“你想说什么?”
握方向盘的手用力了些,他说:“我知道,三年的时间对你们相识的年数来说,最多只能算是中间值。可是很多东西都会变的,人也是会变的,不一定非要用以前的东西绑住自己,才算是最好的选择……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你们认识十一年了,这很不容易,它很宝贵,可它也像一条鸿沟,不仅横在你们之间,也横在你和别人之间。”
“……人的一生没有多少个十一年。”
她睁开眼,转头去看他的侧脸。
廖申宁没有看她。
他眼神微凝,沉沉地看着前方没有尽头的路。
“你没有忘不了他,没有因为他慌张失措,没有放不下,没有舍不得,更没有非他不可……你们只不过是相识地太早了,又太久了。”
在这静谧冬夜,仿佛情人间的呓语,他的声音醇厚又轻柔,努力地在给她的狼狈找着借口,寻着合适的说辞。
说服她,又像是想要说服自己。
“你没有……没有很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