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香双腿一曲,模仿他那姿式,席地坐在他面前,索性无赖到底,道:“师父有话请讲。”
那中年文士淡然一笑,旋即面容一正,神色转为端凝,道:“这洞府之内,每座门后有一块重逾万斤的‘断门石’,如今各处的断门石俱已落下,你若不能练出三万斤的掌力,这一辈子休想离开此地。”
兰陵香美目一眨,道:“那末师父传我功夫,待我练成三万斤的掌力吧。”
那中年文士见她说得轻松,不禁莞尔一笑,道:“我这一门功夫,首重一个‘静’字,尚若你不能撇下俗世恩仇,安心凝神学艺,老夫宗人有意成全,倾囊相授,你也徒对绝艺,难有所获。”
他语音微顿,倾耳一听洞外传来的斧钺之声,接道:“若不能守定心神,一遭魔扰,重则丧生,轻则沦为残废——”他低叹一声,自言自语道:“若非有此关键!老夫怎会忍令绝艺失传,始终未能获衣钵弟子?”
兰陵香愕然良久,问道:“如果弟子能够撇开俗务,澄清灵智,约须多久的时间,才能练出三万斤的掌力?”
那中年文士凝思片刻,道:“约须十年功夫吧。”兰陵香如遭焦雷轰顶,愣了半晌,倏地泪珠泉涌,道:“弟子除了满身恩怨之外,尚有个稚龄养子在外,如今不敢多求,只祈师父略为传授一点武功,然后启开门户,放弟子离开此处。”
那中年文士两道长眉微微一轩,道:“在你想来,只要老夫略予传授,也尽够你纵横江湖,手刃夫仇了,是吧?”
兰陵香确有这等想法,被他一语道破心事,不禁玉面一红,露出忸怩之态。
那中年文士突然轻叹一声,蔼然说道:“你的想法固然不错,无奈老夫油尽灯枯,早已无力启开断门石了。”
兰陵香大吃一惊,知道这等世外高人,绝不会谎言欺骗自己,一时之间,惊惶起来,不觉吓得面无人色,口中喃喃自语道:“十年,十年,十年太长了……”倏地双手掩面,失声痛哭起来。
那中年文士看她放声悲哭,亦不出言慰藉,反而双目一阖,自信枯坐起来。
然而,兰陵香终是生有慧根之人,哭过一阵之后,知道徒自悲伤,于事无补,干脆抹去泪痕,仰面说道:“师父就传弟子的武功吧,弟子尽力而为,合适脱困,听天由命罢了。”
那中年文士张开双目,点了点头,道:“通权达变,不失为可造之材。”接着面容一正,沉声说道:“老夫生平活人无数,却从未杀过一人,话虽如此,也知世间有可杀之人,你先说说,那些人是你势必在必杀之内?”兰陵香未料他有此一问,闻言之下,不禁芳心暗急,不知如何是好。
她对凌啸天情深意重,立誓为夫报仇以来,含恨忍辱,为的就是将正邪各派,所有导致丈夫惨死之人诛灭殆尽,但是,此时此地,她怎敢坦言直说?
沉思片刻,她嗫嚅道:“鬼佬、独孤、毒魔,这三人无恶不作,弟子是一定要取他们的性命,为世人除害了。”
那中年文士面容之上,倏地转为肃穆之色,两道湛然神光,凝注在兰陵香脸上,缓缓说道:“老夫不管你杀谁,不过学了我五绝门下的武功之后,终你一生,只许杀害四条性命,杀满四人,你就有天大的仇恨,也不得取人性命。”
说达到此处,脸上忽然现出一片凄凉的笑意,接道:“老夫宁可绝艺失传,却不愿为武林苍生,遗下无可挽回的祸害,如何取舍,你自行思量吧。”
兰陵香怔在当地,良久不能言语,却听那中年文士继续说道:“老夫出言不改,不过你只要用手一推,便可制住老夫的死命,而且老夫的一生武学结晶都藏在那间丹室之内,你可自行取阅,自行修炼。”
兰陵香玉面一昂,摇头道:“弟子并非真正邪恶之人。”
那中年文士道:“那么你仔细思量吧,洞中无甲子,时日还长的很。”
兰陵香垂目望地,低头沉思良久,然后仰面说道:“弟子自己闯来此处,于今进退维谷,只有依照师父的吩咐,此生不多杀一人。”此时她无力多想,先学到武功再说。
那中年文士颌首道:“老夫深信你的话出自肺腑,不过你隐恨太深,如何取信自己,立一个自己也无法违背的誓言,你自己斟量吧。”
兰陵香心神一凛,默然沉思道:丈夫凌啸天已死去,不能随意亵渎的,转念一想,终于幽幽的说道:“弟子指养子为誓,终此一生,只取四条人命!”
那中年文士肃然道:“也罢,你摒弃杂虑,你老夫传你内功心法。”
他顿了一顿,接着便将他这一门的内功口诀,和练气行功之法,详细地说了出来。这五绝书生所传的内功心法,果然抱一个含元,特重一个“静”字,他反复剖开,讲的唯恐不祥,一直花了半日工夫,始才令兰陵香全然领悟,无半点疑意,然后才命她依法修炼。
叵料她一摸着门道,循着内功心法练气行功,顿时感到由壁上传来的斧钺开山之声,自开始响起之后,再也不曾停歇,但那声响甚为微细,隐隐约约,并不令人烦躁,可是当兰陵香心神一静之后,那声响却显得特别巨大了,然而,当她以原有的内功之法,又丝毫不受那声响的打扰。
约莫过了一日时光,兰陵香依然无法摒绝那音响的困扰,当她移往丹室,或那间种植龙须宝竹的小室中时,那音响更响亮,此时,那中年文士也是愁眉不展,满面忧色。
兰陵香迫于无奈,最后语带央求的说道:“师父,弟子实在无法……”
那中年文士苦笑道:“老夫知道,本来,这心法练出三成火候,即可使蚊蝇之声如雷鸣,初练之时,的确经不住杂音打扰。”
兰陵香问道:“弟子就练原来的内功,师父另传弟子武功招数,成么?”
那中年文士摇头道:“你那内功心法虽有大成,练至极致处,也休想将那断门石揭起。”
兰陵香秀眉紧蹙,问道:“以掌力将断门石震碎,是否可行?”
中年文士道:“这洞中共有断门石三块,石质特硬,揭之不起,震其不碎。”说话中,突然缓缓起身走下了那个墨**,接道:“这墨玉座乃是武林至宝,你坐上去试试。”
兰陵香入洞之后,尚是首次见他起身,不由歉然道:“这是师父的宝座,弟子怎能占据!”
中年文士微微一笑,道:“老夫业已三十余年未下此座,于今也该退位让贤了。”说罢举步向丹室走去。
兰陵香怔了一怔,见他久不出来,只得坐到墨**之上,重又试行练功。
这墨**端的妙用无穷,兰陵香坐上不久,即感天君舒泰,灵明朗澈,那斧凿伐壁之声虽然听来更为清晰,但却不再摇撼心神,生离心夺舍之象了。
正是洞中无甲子,他这一坐,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起身之时,听那斧凿之声,依旧声声不断,不禁暗叹一声,想道:若非窦千,便是林峰的主意,旁人决无如此的耐心。
她振衣站起,听那丹室中尚无动静,于是信步向左侧的小室走去。
入室一看,那龙须宝竹之上,早又生出一根竹笋,较之自己上次吃的,似乎还要大,显然,时间已不止三日。
她一见这根竹笋,顿时感到腹中饥饿,垂涎欲滴,但她并不将竹笋吃下,仅只饮了几口山泉,然后以玉钵盛了清泉,连同折下的竹笋,一起拿着往丹室走了过去。
那丹室的石门自开启之后,即未再次逛过,兰陵香蹑足走了过去,探首向室内一望,哪知她不望犹可,一望之下,不禁惊诧欲绝,脱口叫了出来。
原来就这三四日的时光,那中年文士的满头青丝,业已转为花白,颌下长须,更变得其白如银,脸上皮肤松弛,皱纹隐现,看来至少是一个年届六十的花甲老翁了。
这银髯来人原是闭目跌坐在云床之上,闻得兰陵香的惊叫之声,顿时双目一张,呵呵轻笑一声,举手召唤道:“你为何吃惊?如今老夫是五绝老人了。”
兰陵香细辩那语音神情,除了略显苍老外,依然神完气足,儒雅从容,与以前无甚差别,于是举步走了过去,惶声道:“师父,您老人家原来是化妆易容……”她讲了一半,突然感到那是不大可能的事,因而樱唇一抿,倏然住口不语。
那五绝老人目光闪动,向她手中的玉钵和龙须竹笋望了一眼,蔼然笑道:“老夫不似你这孩子,善以机诈对人。”他拂了拂颌下的银髯,接道:“早曾对你讲过,老夫已是油尽灯枯的人,靠着那墨**,和你手中这龙须竹笋的神效。苟延残喘,勉强到今日,再晚几天进来,你看到的就是一具死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