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关于这件事的一些资料。”
宽大的办公桌后,头顶微秃的中年人正襟危坐,却藏不住眼神中的游移惶恐。
这下可麻烦了……
老区改造工程是他一手负责,耀扬地产为了稳妥地拿下这个项目也向他“表示”了一下,这些其实算不得什么,可那些资料如果被人散播出去……
把临山老区的改造交给一家日资公司,这原本或许不是大事,但最近的水管爆裂事故已经让居民极为不满,鉴定报告得出的“劣质材料导致事故”更撩拨起了他们的火气,再泼上这一桶油,结果可想而知。
上面前几天才传下来消息,有意活动活动他们的位置……几件事叠在一块,中年人额头上已经微微沁出了汗珠。他抬起头,看着坐在对面的少年干巴巴地笑着:“这个事情……确实……有些难办。”
他可不敢小看了对面的人,即便他的年纪还可以被称为孩子——重华原老头竭尽心力培养的继承人,这个年纪就已经开始接触整个重华集团管理的人,能算是孩子么?
“这件事并不是叔叔您的错。”少年扬起头,脸上露出有些苍白的笑容,“耀扬是日资这件事,知道的人本来就不多,而他们用了劣质材料,或许也只是个巧合——”
“没错,是巧合。”中年人忙不迭地点了点头,“那……”
“这件事一出,临山老区大概是要重新改造了,这方面的事情,能不能交给我来做?”出乎中年人意料的,少年直白地提出了条件。
这条件……实在是简单了点。
补救工程不同于改造工程,施工难度要大许多,对质量的要求也更严格,油水却相对不足,实在不是好的条件……
“啊,对了,我记得英雄广场的青铜像也要重新修饰了?”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少年顺口加了一句,“反正也是顺便,不如一起?”
比起补救工程,这个更是小儿科了。
面对如此优厚的条件,实在由不得中年人不心动。双方达成共识后,少年起身告辞——他临走前,中年人还是忍不住多了一句嘴,问了个“为什么”。
“……比起他们,我能做得实在是太少了。”沉默了片刻后,少年如此回答。
水管爆裂事故在占了几天的重要版面后终于慢慢淡出了人们的视野,稍微值得一提的余波只有某家临山知名地产公司的倒闭。不久之后,英雄广场的标志,临山抗日英雄纪念雕塑修饰完毕,重新出现在市民面前。
为此,市政府还搞了个小小的纪念活动。可惜天公不作美,当天一早便下起了连绵的小雨。
“……估计不会有人来了。”长生看了看只有寥寥几人的现场,耸了耸肩,“算了,这样也好。”
——让真心真意的人来参加,总比让一群应付了事的人来混场子好。
既然人只有这么点,原定的仪式也没必要按步骤来,雕像修饰负责人原长生简单地说了几句话之后,遮住雕像的帆布被撤了下来。
斑斑锈迹被完全去除,雕像保留了青铜的底色,沉稳的气质不曾改变,唯一一点不同,大概是上面多了样东西。
一条龙。
自雕像底起,顺着人物的动作一路盘旋向上,最终却不曾昂首向天,而是平视着周围土地的龙。
为了这个,长生还跟政府那边产生了小小的冲突,毕竟龙这东西怎么看都不够唯物,出现在抗日英雄纪念雕塑上有点不合适。
最终,还是以“巨龙象征着中华民族的腾飞”这种理由,才总算通过。
好在在场的人对雕像上添加的部件似乎都没有什么意见,向雕像行了几秒钟注目礼后,他们默契的依次上前,把抱在怀里的花束放在雕像下面。
“早知如此不如不来……”染成棕色的的头发被雨水浸湿了,软趴趴地贴在脸上。宋鬼牧抹了把脸,嘀咕道。
“喵~”肩膀上同样湿漉漉的白猫不赞成地拿尾巴拍他脸,宋鬼牧耸耸肩,随手把外套的帽子拉起来,装成个无关紧要的路人。
在场的人他大多认识,比如那边衣冠楚楚的公务员二人组,比如帮长生打伞的战鬼,剩下的还有临山军事博物馆的馆长和一些工作人员……不过也有几个脸生的。
比如,那边正跟某个小鬼聊天的女人。
“我爷爷身体不好,我是替他来的。”放下手中的花束,女人注意到了一边默默看着自己的钟错,笑道。
这孩子看起来年纪不大啊,是跟家长一起来的么?
身上穿的还是西服,跟个小大人似的……
钟错仿佛能看穿他心事似的点点头:“是啊,不过那家伙现在过不来了。”
他的嘴朝着广场边努了努,那边一辆车旁,站着同样穿着西装的张非——他本来也要过来,可惜身体实在不给面子。
“他没事吧?”
“不乱吃东西就没事。”钟错面无表情地回答完,把手中的花束也放了下去。
双手合十拜了拜,女人站起身,走到博物馆馆长那边,取出包里的东西递了过去。
老旧的军号被擦得铮亮,拴在上面的丝带也换成了崭新的,用布小心地包裹起来,又套上了一层袋子。
“爷爷说……这个,也该给馆里了。”虽然她不明白一直视其如心头肉的老人家怎么突然这么大方。
“林老先生怎么样了?”接过军号,馆长有些担心地问。
“没事,身体好着呢,就是昨天不小心绊了一下,今天早上来不了了,为这个,他还跟我呕了半天气。”女人微微一笑,“他现在好像想写书了,说是要把当年的事情都写下来……也不知是从哪儿来的念头。”
由一次参观引起的博物馆风波,终于过去。
那之后,战鬼把找回来的妖刀交给了许多,由他们代为归还。也不知他们跟博物馆那边怎么交待的,博物馆居然敲锣打鼓地给张非送来了锦旗,作为对他“见义勇为挺身捍卫珍贵文物”的奖励。
姑且不说那个“监控修复了看到了真相”的解释有多不靠谱,反正小张老师是成功洗脱冤屈,回去上班,还额外多拿了一个月奖金。
除此之外,许多他们似乎在筹划着给他弄个什么见义勇为好市民奖——张非对此倒是不热衷,不过要是能弄个奖状吓唬吓唬人,他也不介意。
生活似乎回归了平常,除了……
“哎哟……哎哟……”
钟错冷着脸把毛巾扔给床上叫唤不停的那位:“又开始了?”
“是啊~”张非苦着脸按住肚子,“我还当它没事了呢。”
“贪情果那种东西你也敢吃……”提起这个钟错的脸就黑了下来,“肚子疼还是好的!”
“我知道错了……”半点诚意也没有的敷衍。
钟错斜了他一眼,叹口气,走到床边坐下。
“……为什么骗我?”
张非眨巴眨巴眼,总算把问题跟不久之前的某件事对上号:“我说我没骗你只是在这之后知耻后勇努力练习终于成了爬树高手……你信不?”
钟错面无表情看着他,用“把热毛巾举到张非脸上作势欲拍”的动作,回答了他的问题。
“那我就没别的好说了。”张非装死——反正他现在是病人,小鬼再怎样也下不去手。
钟错果然没拍下手,他只是撇了撇嘴,站起来,去给某个躺在床上装死的人倒水。
其实他能猜到答案,只是那个答案……
“你说,他们现在怎么样了?”张非忽然问道。
“不清楚。”
“你是鬼王耶。”
“我又不在阴间。”
“……倒也是。”张非嘀咕着喝了口热水,把肚子里面闹腾的某个冰球压了下去——说来这贪情果也怪,吃下去之后就跟坏了的闹钟似的时不时发作,闹起来腹痛如绞,不过过上一会就又风平浪静。
他现在也快习惯了……
“不过,以他们的情况,一时半会可能投不了胎——毕竟是误了七十年,光是查生死簿,就要忙上很久。”给地府工作人员造成严重困扰的某鬼王丝毫没有忏悔的意思,某祭师更是幸灾乐祸:“地府的工作效率,啧啧。”
“舒服了?”看他眉头舒缓,钟错也微微松了口气。
“啊,差不多了。”斜倚着床,张非瞄着窗外,漫不经心地回答。
外面的那座城市,勉强能算上繁华,环境不算太好,治安姑且合格,至于历史底蕴人文环境什么的……嘿,别提。
故乡……故乡。
他是做不到像那条龙一样,不惜一切去捍卫、去守护,可以后的日子里,他也会努力对这个地方好一点。
就当是……向那条不知该用傻还是温柔来形容的龙,表达一下敬意吧。
“贪情果被那个家伙夺走了?!”
鬼仙愤怒的声音响彻空间,归先生微微垂眉,一言不发。
“王无相!你装哑巴么!”
“……此事是我之责,我也会想办法将贪情果夺回来。”声音冷冽,毫无感情。
“你最好能做到。”鬼仙冷冷道,“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放心,我‘一定’,能做到。”
归先生抬起了眼,冰冷而空洞的眼神,凝视着漫无边际的虚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