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司马德文与刘裕一番你来我往,那厢司马元瑜与刘惠媛也暗暗较起劲来。
司马元瑜以唇语示意刘惠媛:你这草莽县主,舞蹈音律样样不通,不敢出来表演了吧!
这二人好似心有灵犀,彼此的唇语不点也通。
刘惠媛当即跳了起来,大喝一声:“岂有此理!”
所有人目光刷一下全集中到刘惠媛身上。
刘裕道:“如儿何事?”
刘惠媛大步流星行至刘裕面前,抱拳道:“父亲,女儿愿为大伙儿助兴一舞!”言毕,又挑衅似的冲司马元瑜扬了扬眉。
司马元瑜却一副十分不屑的模样,把刘惠媛气得直跺脚。
刘裕还未及言语,司马德文已抢道:“如儿也要跳舞,甚好甚好!”
刘裕瞥了司马德文一眼,见他一副看戏模样,心中冷哼一声,看向刘惠媛,说道:“如儿要为大伙儿助兴一舞,为父自不拦你,你去罢!”
刘惠媛点点头,目光转向刘义隆,“三哥,你帮我弹曲可好?”
刘义隆微微一笑,“如儿要三哥弹哪首曲子?”
刘惠媛歪着头想了想,道:“就弹《广陵散》吧!”
刘义隆答应一声:“好。”
当下便有宫女将刘义隆案前物什撤去,摆上一把古琴。
刘裕戏谑道:“这《广陵散》不是嵇康成名之曲么?”
刘义隆道:“回父亲,正是。”
刘裕叹道:“嵇康一代名士贤才,死得可惜呐!”
司马德文一时有些尴尬,凉凉道:“死了便死了,即便当时不死,现在也早死了。”
刘裕微笑道:“陛下所言甚是。”
嵇康乃竹林七贤之一,亦是一等一的美男子,正是被司马家那位路人皆知其心的先祖司马昭所杀,行刑之前还曾弹了一曲《广陵散》,感叹此曲于今绝矣。好在此曲总算未绝于世。
刘惠媛又走到谢晦面前,问道:“谢将军,可否借你的胜邪剑一用?”
谢晦起身作揖,“回县主,中秋国宴,胜邪剑末将并未带在身边。”他现下已换下铠甲,着一袭绛紫忍冬纹大袖长袍,确实不便佩剑。
刘惠媛皱起眉头,她自是不知道这里头除了她老爹可以自由带兵器入宫,其他人皆是不可带兵器进宫的。
刘裕骤然起身,将身侧大剑扔向刘惠媛,“如儿,为父之剑虽沉,想来你也是可以用的。”
刘惠媛连忙以手接剑,刚一握剑立刻趔趄两步,可知刘裕之剑的确很沉。
长剑出鞘,噌呜一声,寒光闪闪,剑刃锋利无比。
司马德文见了刘裕之剑,心中仍旧发憷,当日刘裕便是用这剑在东堂大殿里立毙高墨的。刘裕一生戎马,杀人无数,这剑跟随他多年,也不知沾染了多少人的血液。
刘义隆见刘惠媛已准备就绪,十指开始轻拨慢挑,平淡深远的前曲由他指腹间倾泻而出。
刘惠媛合着乐曲,于场中开始舞剑,其神肃穆冷凝,其姿灵活跳跃,动作利落,英姿飒飒,兼之今晚她穿得富贵繁复,一袭橙黄彩蝶戏桃纹留仙裙,加之杂裾垂髾,虽有碍舞剑发挥,可飘逸的垂髾却为其姿态增色不少,仿若月城女将,多了一分刚毅,少了一分娇媚。
随着琴曲转急,刘惠媛舞剑的动作也随之加快,剑转流云,名动四方,犹如雷霆震怒,江海凝光,又似羿射九日,帝骖龙翔,袂袖飘飘若风云涌动,妙舞神扬如虹贯九天,周身自成一股浩然正气,带着三分愤慨,七分不屈,恰如将士从容奔赴沙场,一时间黄沙漫漫,铁蹄铮铮,杀声遍野。
琴曲最后,又转回清淡之风,夹带几分悠远回味之韵。
刘惠媛的舞剑随着曲子停下,额头上已经出了一层薄汗,娇喘连连,可见要挥舞刘裕的剑并不是件容易的事。这要是换了司马茂英或者司马长萍,恐怕连剑都拿不起来。
一曲舞罢,大臣及家眷们纷纷鼓掌喝彩,均言将门无犬子,就连还未及笄的小闺女舞剑也舞得这般出色。
司马德文不是滋味地跟着拍掌,心道好好一个姑娘整天舞刀弄枪,成什么了?还是他家德音和铃儿好。不过,司马德文还是恭维刘裕几句:“不愧是相国家的闺女,年纪小小武艺已这样高超了。”末了,又自己在心中加了句呸将来嫁不出去。
刘裕见刘惠媛得了众人的赞赏,倒是十分开心,也不去计较司马德文话中有几分妒忌和虚伪,捋捋虬髯道:“不是老臣自夸,老臣家的孩子个个都能上战场杀敌,便是女孩也行。”
司马德文冷不丁来了句:“三公子好像不行。”
刘裕一口浓痰卡在喉间憋红了一张老脸,反是后头五个儿子噗一声笑了。
司马茂英捂嘴轻笑,偷偷拿眼去看刘义隆,正巧刘义隆也在看她,二人不由得相视一笑。
刘裕转过身没好气地低斥:“笑什么笑?”
五个儿子立刻就不笑了。
刘惠媛灵蝶一般飞奔至刘裕身边,说道:“父亲,三哥虽然武的不行,但是文很强呀!刚才要不是他给女儿伴奏,女儿也舞不了这么好呢!”
刘裕大抵是真觉得丢了些面子,听刘惠媛这么说,面色才稍稍好转。
刘惠媛回座之后不由自主往司马元瑜那边瞧去,原想看到司马元瑜对自己刮目相看的表情,不想司马元瑜兀自杵着下巴,一副对自己毫不感兴趣的模样,不由气恼地拍了一下面前的案几。
司马元瑜其实心中亦是对刘惠媛的武艺感到吃惊,只是不想刘惠媛得意,于是故意不去看刘惠媛。他身为皇太子平日也要练习武艺,但扪心自问,倘若他和刘惠媛公平切磋,真的能赢过刘惠媛吗?刘惠媛可是个女孩子,又比他小,若他连刘惠媛都打不过,这个皇太子未免太差劲了。
刘裕端起酒樽饮了一口,又道:“陛下,如儿已助兴舞剑,不知列位皇子殿下和公主殿下是否还有别的节目。”
“这……”司马德文转身看向司马茂英。
司马茂英摇摇头,表示自己只排了一支舞。
司马德文又去看司马元瑜。
司马元瑜一副无辜样,表示此事与他无关。
司马德文心中暗叹,德音和维桢都没有准备,其他孩子就更不可能了,看来今晚是不能压刘裕一筹了。他刚想说没有了,那位二皇子司马元青忽地起身,行至前方。
司马元青拱手道:“父皇,儿臣有一节目愿向各位献一献丑。”
司马德文大喜过望,完全没想到次子还准备了节目,忙道:“好好好。”
刘裕捋捋虬髯,安心坐着看这位九岁的二皇子表演节目。刘裕之后,老二刘义真眼中闪过一道异样光芒。
司马茂英面露讶异之色,原以为元青还沉浸在生母过世的悲痛之中,不想竟悄悄准备了中秋之夜的节目。司马茂英暗忖,若元青已经走出悲痛,或许可以想办法改善姐弟之间的关系了。
司马元青立于场地中央,内侍抬上三足凭几,上置三个瓷碗,三个指甲盖大小的金球,以及一根银筷。他将三个瓷碗倒扣于凭几上,取一金球放在中间瓷碗的碗底,然后将另外两个瓷碗分别倒扣摞在中间瓷碗上,以银筷轻轻敲打一下最上方的碗底。只听叮一声,他拿起三个瓷碗,那粒金球已不在碗底,而留在了凭几上。
众人见状均是奇异非常,纷纷鼓掌叫好。
司马德文一面鼓掌一面喜道:“元青这节目真是既奇妙又有趣。”
刘裕不作评论,只淡淡笑了一笑。
司马茂英心中疑虑更甚,心道元青是如何学会这民间变戏法的?
司马元青除去三仙归洞,又向皇帝诸人展示了其他几个戏法,博得一片叫好声,皇帝更是龙心大悦,诸臣也赞不绝口。
末了,司马元青命内侍抬下三足凭几,又道:“值此中秋佳节,儿臣还有一件礼物送给父皇和诸位王公大臣!”
司马德文忙问:“是何礼物?”
司马元青用手指向天际,“父皇请看!”
众人跟随司马元青所指看向天际,只听得一阵爆竹噼啪声,圆月之下的天空中绽开朵朵五色烟花,光彩夺目,绚烂非凡。
司马元青下跪磕头道:“儿臣愿我大晋国运昌隆,愿父皇身体安康,万岁万岁万万岁!”
此话一出,众臣不得不跟随齐声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又是一阵噼啪声,天上烟花姹紫嫣红,缤纷艳丽。
司马德文一时心中畅快不已,哈哈笑道:“皇儿快快起身。你小小年纪便如此懂事,朕甚是欣慰,甚是欣慰呐!”
刘裕瞧着前方司马元青,说道:“二皇子九岁稚龄便能为国运烦忧,一片忠孝之义实在难得,令老臣叹服。陛下,老臣家的孩子九岁时还在地上玩泥巴呢!”
这话更是说得司马德文脑袋晕乎乎的,仿佛他的孩子个个都是惊世之才,天资非凡。其实这不过是刘裕给司马德文灌得迷魂汤罢了,刘裕家的孩子除去刘义隆,哪个不是九岁便练就一身武艺?虽不能算十分出众,但防身却绰绰有余。尤其是老大刘义符,凭借一身蛮劲,九岁便能百步穿杨,这都是司马元瑜司马元青等皇子远不能及的。
刘裕欲取晋而代之,自要骄司马德文之心,却又不能太过,免得司马德文猜疑,借此机会灌灌迷魂汤便是极好的。
女孩子通常都很是喜欢这般绚丽的烟火,因而刘惠媛见了亦是欢喜不已,忙不迭问刘义隆:“三哥三哥,你可知这焰火是如何来的?”
刘义隆道:“这是用硫磺硝石和木炭做的,点燃后能产生绚丽的效果,但若是控制不好,也会发生危险。”
刘惠媛领悟地点点头,“那跟鞭炮是一样的吗?”
“的确,但三种成分的配比有所差异。”
刘惠媛笑道:“三哥你可真聪明,好像什么都懂。几个哥哥里,我单佩服你一个。”
这话让刘义隆身边的刘义符和刘义真都心生不悦。
刘义真并未表现出来,只嘴角凝了一抹冷笑,说道:“如儿,大哥与你可是一母同胞,你不佩服大哥,却佩服老三?”
刘义隆闻言抬眼瞧了刘义真一眼,心知这位二哥是故意挑拨的。
刘义符不满道:“就是,你也忒没有眼光。”
刘惠媛撅嘴:“我就是不佩服你,你想怎么样?想打我吗?我告诉父亲!”
“你!”刘义符把张脸气成了猪肝红。
刘义隆道:“大哥,如儿是孩童心性,不必同她计较。大哥一身武艺,又与父亲南征北战,三弟怎敢与大哥相较?”
刘义符稍稍霁颜,“还是老三说话中听些。”
刘义真笑道:“老三的口才总是那么好。”
刘义隆颔首:“二哥抬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