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诗会方过,江南一带下了一场雨,天气便愈加寒冷起来,黄叶扑簌簌落了满地,秋风吹得人瑟瑟发抖,倒真真是一场秋雨一场寒。
司马茂英被她父皇禁了足,不许私自出宫,可她又惦记着宫外之事,一方面想去乌衣巷探望老师谢道韫,顺便给小惠和刘涛制造相处的机会,另一方面又忧心着刘义隆的事。那日她虽与刘义隆发生争执,可冷静下来之后,方觉出他要带她走定是有什么理由的。
司马茂英与刘义隆相识多年,对他亦有一定了解,以他那般沉稳寡淡的性格,绝不会随便提出带她私奔的要求,而他宁可让她生气,也不肯向她解释缘由,到底是为什么?
幽幽一叹,司马茂英斜倚在徽音殿的阁楼上,一手杵着下巴,对着湛蓝的天空发呆。清风从窗外吹进屋内,缭乱了她的鬓发,还吹乱了搁置在案几上的纸张。
阁楼的木梯发出咯吱声,有人踩着木梯登上阁楼,光听这不紧不慢上楼的节奏,应当是她的丫头小惠。
果不其然,片刻后小惠出现了屋内,手里捧着一碗才熬好的红豆粥。
“公主,这是奴婢让内厨特地熬的红豆粥,加了薏仁莲子和红糖,补气益血的。”
“知道了,你搁下吧!”
“喏。”小惠上前一步,轻轻跪下,将盛满红豆粥的青釉莲纹连托瓷碗摆放在司马茂英面前的案几上。
司马茂英回过身,心事重重地吃了红豆粥,方道:“不行,我得出宫一趟。”
小惠讶然,“公主还要出宫?可陛下不是不许公主出宫么?”
“所以得去求母后帮忙说情。”司马茂英说着穿鞋下榻,往显阳殿而去。
见了褚灵媛,司马茂英只言要出宫去看看老师谢道韫,褚灵媛不疑有他,便到司马德文面前帮女儿说情。司马德文倒是不曾反对,只把谢晦叫来,命谢晦保护司马茂英出宫。
司马茂英虽知谢晦上次并未向皇帝告状,可心中已对此人极是不喜,此刻见了谢晦,也没有什么好脸色。
两队禁卫军护送着司马茂英的四驾马车从南掖门出了台城,一路往南,过秦淮河,行至乌衣巷尾,停在了谢道韫与刘涛居住的宅子外边。
谢晦下了马,走到马车旁,颔首道:“大公主,到了。”
“知道了。”司马茂英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来。
小茹小惠先一步下了马车,而后扶着司马茂英也下了马车。
今日的司马茂英只作普通打扮,一身葱绿对襟高腰襦裙,脚下一双秀气的牡丹锦履,梳单螺髻,仅插了一只檀木簪。这打扮十分随意,好似民间普通老百姓家里的闺女,却又透出些许贵气,叫人想要亲近却又不敢冒犯。
谢晦只觉司马茂英这幅样子莫名有些清新可人,便抬头多瞧了一眼。
司马茂英看了一眼紧闭的宅门,对谢晦道:“谢将军,本宫有个不情之请,不知谢将军能够替本宫去办。”
谢晦没想到司马茂英还会主动与他说话,微微一愣,才道:“大公主请说。”
“本宫与谢将军堂妹明淑是至交好友,此番前来看望老师,也想见她一面。正巧谢府也在这乌衣巷中,能否请谢将军将明淑带到老师家来?”
谢晦颔首道:“这个简单,微臣这便去办。”
司马茂英淡淡道:“有劳了。”
“不敢。”谢晦言毕,立刻吩咐其他禁卫军驻守在宅子的正门外,保护司马茂英安全,自己则往谢府而去。
司马茂英见谢晦走远了,眼中闪过一道异样的光芒,这才抬脚走向朱色宅门。
禁卫军中的侍卫先一步替司马茂英叩响了红门。
司马茂英看了那侍卫一眼,说道:“谢谢。”
那侍卫连忙垂首道:“不敢承大公主之谢。”
司马茂英不禁摇头道:“谢晦教出来的人,果然一个两个都死板得要命。”
侍卫一阵尴尬,只得低头不语。
朱色宅门很快向里打开,刘涛站于门内,见了司马茂英及身后一干人等,不禁吃了一惊,下意识道:“德音,你怎么带了这么多人来?”
那侍卫顿时拔剑怒道:“大胆,竟然直呼大公主芳名,还不速速跪下请罪!”
刘涛被这侍卫唬了一下,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司马茂英没好气对那侍卫道:“说你死板你还真是死板,他能这么称呼,自是本宫允许的,本宫都不恼,你恼个什么劲?”
侍卫立刻低头认错:“是,属下知错。”
司马茂英无奈地翻白眼,“真是根木头。”她跨进门,又转身对守在外面的侍卫说道:“你们全都守在这里,不要跟进来,老师年纪大了,你们进来会打扰她老人家休息。”
那些侍卫异口同声道了一声“喏”,全都跟木头杆子似的杵在外面。
刘涛关上宅门后,才问道:“德音,这一次你怎么带了这么多人?”
司马茂英无奈道:“上次去栖霞山是偷偷跑出宫的,被父皇发现了,他不许我再私自出宫,这不才带了这么多人来。”
刘涛了然地点点头,想到在栖霞山中发生的事,下意识去看了小惠一眼,正见小惠也盯着他直瞅,两人目光相遇,他只能尴尬移开眼。
小惠幽幽一叹,心想他到底是不喜欢我的。
司马茂英自是发现了二人之间的不对劲,便拉着小茹陪她去屋里看望谢道韫,留下小惠和刘涛站在院子里。
刘涛并非不懂司马茂英有意撮合他与小惠的心理,而看这小惠的眼神,恐是对他也有些情意。刘涛只得说道:“小惠姑娘,上次在栖霞山,在下并非有意冒犯你。若是不用那样的方法为你渡气,便无法救你。旁人不谙渡气之法,只能由在下来。”
小惠神情一点点黯淡下去,他对她说这些话,是希望她能够死心吗?小惠勉强扯扯嘴角,黯然道:“我明白,恩平公子其实是我的救命恩人,是我不该心存妄想。”
“不不,你其实很好,只是……”
“只是你已经有了心上人,对吗?”小惠替他把话接下去。
刘涛轻轻点了一下头。
“那你能告诉我,她是谁吗?”
刘涛目光微闪,“抱歉,在下无法告诉你。”
小惠神情更为失落,“恩平公子,那你会和她成亲吗?”
刘涛涩然一笑,“恐怕……是不会的。”
“为何?难道她嫌你不够好?”小惠追问,不禁有些替刘涛抱不平。
“不,是我配不上她。”
小惠突然咬咬下唇,上前一步抓住刘涛的衣袖,有些紧张地说道:“恩平公子,既然你和她不能在一起,为何不能接受我?我、我或许不如她那般好,可是我会尽心尽力服侍你,哪怕你不能娶我为妻,将我纳做妾室也行啊!”
刘涛神色一变,立刻挣开小惠的手,急切说道:“小惠姑娘,你值得更好的人,不应将时间浪费在在下身上,更不应提出做他人妾室,这样对你自己极为不公,你明白吗?”
“我……”小惠咬住下唇,心中十分难受,竟连眼眶都红了。
刘涛见她嘤嘤欲泣,心中不忍,急忙道了一句“我去看看德音和外祖母”便抬脚走了。
内室中,司马茂英正和谢道韫坐于一处,细细说着话。
见刘涛进来,司马茂英吃惊道:“这么快就进来啦?”
刘涛脸色不太好,一语不发走到一旁站着。
司马茂英心知他发现了自己要撮合他和小惠的事情,一时也有些心虚,便不再多问什么。
谢道韫年纪大了,体力不佳,略微说了一会儿话,便觉格外疲惫,于是由司马茂英和刘涛搀扶着到床榻上躺下安眠。
几人从屋里出来,刘涛才道:“德音,这事你不必横加干涉了。再过两日,我和外祖母便要回会稽郡去了。”
司马茂英惊道:“这么快?”
“已经不快了,若不是为了等表哥过聘,我们早回会稽了。外祖母身体不好,我们得赶在初冬之前回去。”
司马茂英一阵失望,看来想撮合小惠和刘涛确实行不通。他们这一走,再想见面,便要等明年中秋。想到刘涛已有心上人的事,她又忍不住问道:“恩平,你的心上人到底是谁呀?”
刘涛心头一跳,见她一瞬不转盯着自己,一双明眸潋滟夺目,叫人心笙摇曳,刹那连呼吸都忘了,险些脱口将心事全盘说出,最终还是生生按捺下来,只道:“你不必问了,我什么都不会说了。”
司马茂英只得唉声一叹。
小惠这时来到司马茂英身边,平静道:“公主,别再为奴婢和恩平公子的事费心了,他对奴婢无意,奴婢不想一再自取其辱。”
司马茂英着实无奈,只得道了一声:“那便罢了。”
小惠再次抬眼去看刘涛,却见刘涛怔怔看着司马茂英,目光中似含无数情思,心脏猛地一跳。她再想深究时,刘涛已发现她盯着他,便将目光移开了。
司马茂英忽然道:“恩平,这宅子的后门在哪里?”
刘涛不解道:“你要去后门作甚?”
“我自有理由,你快带我去吧!”
刘涛虽心有疑惑,但还是将司马茂英带至了后门。
司马茂英自然是想从后门溜出去见刘义隆,前门都被禁卫军层层把守,她不能溜走,那便只能走后门了。虽然心知偷溜被父皇发现必又少不了一顿责罚,可若不想法子见刘义隆一面,听他解释私奔的原因,心中便时刻也不得安宁。
然而,她甫一打开后门,面上立刻露出了气恼和烦闷的神情,原因无他,只因这里也有两名侍卫把守,不是别人,正是诗会那日谢晦派到她身边的蒋维和郭牧。
“真是岂有此理,你们怎么会在此处?”司马茂英愤愤跺脚。
蒋维一脸无辜道:“谢将军早就料到大公主有可能从后门开溜,于是派属下和郭牧守在此处,若是大公主出来,便请大公主回去!”
“谢晦!”司马茂英握紧拳头,从牙缝里挤出两字。
小茹这时突然盯着蒋维问道:“喂,上次我踹了你两下,你有没有被我踹得断子绝孙?”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隔了一会儿,蒋维一张脸爆红,而旁边的郭牧则是爆笑起来。
司马茂英原本还气着,可一下竟也忍不住掩口直笑,刘涛和小惠都跟着笑出声来。
小茹一脸迷茫,“你们笑什么呀?我得问清楚他到底有没有断子绝孙,确定他会不会找我拼命啊!”
旁人一听更是笑得停不下来,郭牧笑得捂住肚子蹲到了地上。
蒋维那张脸红得几欲滴血,悄悄拉了一下小茹的袖子,极不自然地低声道:“我求求你,别说了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