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都一个劲儿得哭,她要把这一晚上受的委屈尽数哭出来,严雪镜也不催促她,用温暖的胸膛抚慰她彷徨的灵魂。
袁兆明绷紧个脸。
他体会出自己与眼前这人在这个女人心里的区别了。
到刚才为止,她除了恍惚中留了几滴泪,是一点儿软弱的表现都不曾有过。这个男人一出现,她就跟孩子似的哭个不停。
女人只有在她最信任的人怀里才会哭得毫无防备。
她信任这个男人,毫无保留。
那他呢?
这个问题似乎从来不曾出现过,一经出现,就被他打断。因为这个问题实在可笑。
她怎会信任他?
他是谁?
是她杀父仇人的下属,站在与她仇人一个阵营,等同于她的仇人。
袁兆明觉得好笑。
为自己可笑的迟钝好笑。
怀里安抚着妻子,严雪镜的视线逡巡在袁兆明脸上。男人也有男人的直觉,他感觉到面前这个男人对自己爱人有不一样的情绪。
对方用冰冷的视线注视他。他亦如此。
两人在暗夜里迸发出属于男人间较量的火花。
“静恒,你怎么来了?我”哭过之后,云都总算能问上问题了,说到半路,想到自己遭遇的事,她又哭了起来。
严雪镜抚慰得揉她的头发,尽量柔声道:“我在家里一直等不到你,打电话到医院,那边说你出诊了,我便又等了些时辰,怎奈你就是不回家,我等不及便来寻你了。我去了你出诊的那家,那家人说你早走了。我便在这胡同里寻你,可算让我找着了。你怎么样?遇到什么事了?刚才你们说什么不能与我知晓的?”
他朝袁兆明方向看了看,这人很有带坏他家夫人的嫌疑,他忌讳他。
云都咬了咬唇,言简意赅的,“刚才我在这儿遇上歹人,幸得袁副官搭救。”转而朝袁兆明鞠了一躬,“谢谢你,袁副官。我先生来接我,这便就此别过,相救之恩来日再报。”
这是要清理多余之人,袁兆明自嘲得勾勾唇,两根手指勾着那药箱递向严雪镜,一边讥嘲道:“自然是要回报的。严会长可是财大气粗的很,全京城谁人不知呐!就是不知怎的,居然还要让夫人出来抛头露面出门给人看诊,莫不是有慢待夫人的嫌疑?”
这话说的,将严雪镜说成了苛待妻子的小人。
他还没发作,云都先忍无可忍了,“袁兆明,你瞎说八道什么!还不速去,你院子里可有等着你清理的,别到时候我先生的厚礼得送到牢里去。”她没好气得娇声斥责他。
这会子有严雪镜在场,她可找着撑腰的人了,也不怕他要杀人灭口什么的。
袁兆明气她眨眼便过河拆桥,下颌骨很是抖了两抖。想到她说得也是为他好,自己刚杀了人还未处理,保不定那水性杨花的女人会去报警。他便吞了这口气,粗暴得将药箱扔在严雪镜手里一声不吭便走了。
严雪镜拎着药箱目送他离开,对云都道:“走吧,回家再说。你与我说说今晚可是遇上不开心的事了。你是我夫人么,自然什么都应该与我知晓,对吧?”
他如此说,是担心太太欺瞒他什么吧?
从暗处走出来的袁兆明撇撇嘴,转身消失在胡同深处。
坐在车里,云都委顿得歪着,严雪镜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膝头,时不时看她两眼。
当着汽车夫和护兵的面,他不好多问什么,只是捏捏她的手心,忧心到:“你还好吧?”
不问还好,一问,云都的泪便如开了闸的洪水,顷刻间弥漫了整片脸颊,她身子一扭,扑在他怀里呜呜哭起来。
严雪镜忧心如焚,跟汽车夫前座拍了拍,拧眉道,“快点开!”
汽车便轰轰轰加速往前跑。
大约是先前体力精力皆耗损严重,到严公馆的时候,云都已然昏睡过去。
严雪镜将人打横抱着,一路分花拂柳进了内院卧室。
电光灯照射下看床上之人,他很是愣了一愣,只因他太太身上的衣服鲜亮的超乎寻常。
这根本不是她的衣服!
她原先的衣服哪儿去了?
脑海里闪过袁兆明的话,他不得不联想到在胡同里那个南方军副官说过的——不要说与他听的到底是什么呢?
克制自己不胡思乱想,云都不是那样的人,一定有旁的事让她不方便对他言说。
不方便的事是什么事呢?定是跟她这身衣服有关。
在什么情况下,一个人去外头走一遭,会将衣服换了呢?
他在床沿看了许久,一只手在那扣子上盘桓经时,最终落在扣子上,一粒一粒给她解开。
里头的衬裙是眼熟的模样,但明显有污痕。
他的心不自觉得狠狠一皱。
转身给她将睡衣寻出来,又打了热水替她净手净面。
艳丽的裙子碍眼得很,他深吸一口气,先将她托在怀里,从肩膀处去掉衣袖往下拉,裙子脱下来了。
他抱得比较紧,一手揽过去碰到了她胳膊肘处的伤。许是睡梦里察觉到了疼痛,她瑟缩了一下,他便看清了她身上是带着伤的。
他使劲拧了眉,细细检查她周身,确定没有大伤。手肘膝盖处都是擦伤,脖颈上有几处印子应该是抓挠产生的。
用她药箱里的酒精给她清洗了伤口,他猜侧这些伤是怎么产生的。
处理了她的伤口,他便卧在她身边。
睡梦中的人并不踏实,眉心一直蹙着。他在她眉心揉了揉,熨平那恼人的褶皱后,便拉了灯,拥着她一块儿睡了。
什么事都等她睡醒了再说吧。
虽是这么想的,但要真心安睡是不可能的,东拉西扯想了好久,也不知道想了什么。最后总算模模糊糊有了点睡意,身边的人却折腾起来。
他拉亮电灯,原本就睡得不怎么踏实的人脸袋儿通红的,呼出来的气都带着灼人的热度。
她发烧了!
急得从床上滚下来,他慌手慌脚在浴室里接了盆冷水,拎着一块水淋淋的毛巾就往她额头上盖,再次扒拉她的药箱。
触手一个冰凉的物件,他先是意外,而后撇在一边,取了退烧药给她灌了下去。
她已然烧糊涂了,一味儿得开始说胡话,先是叫他的名字,静恒静恒的叫,他知她在梦魇里,还是乖乖答应她。
叫了一会儿后,大约梦境转换了,她便开始挣扎,低低得呼救。
“云都。”他想把她叫醒,又舍不得叫得大声惊到她,结果生生受了一顿刮骨洗髓之痛。
沉沦在旧日的梦魇里无法自拔,她哭泣、哀求,绝望的呼救。呼唤那个将她推入绝境里的人的名字:“巽风哥哥巽风哥哥救我,救救我不要~~不要碰我,不要碰我!呜呜~~~”
那个永远也无法摆脱的噩梦持续摧残着她,她是一只无依无靠的小兽,蜷缩在自己软弱无力的躯壳里瑟瑟发抖。
“云都,不要再害怕了,我在这儿,我会保护你。”他心疼得眼眶通红,紧紧抱着她。
大约感应到了什么,她又低低叫了他的名字,他欣喜得落下泪来,捧着她的脸亲了又亲,喊她:“云都吾妻,快醒醒,我在这里,在你身边。”
“袁兆明”最后她叫了意料之外的那个人的名字,他突然就愣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