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内大陆,东南唐国。
庆元六年八月二十二日,庆元帝唐玺与东海公主唐玉于玉华宫摘星楼遇刺身亡。
八月二十五日,因中宫无出,由何贤妃所出的年仅八岁的大皇子灵前继位。
八月二十七日,新帝暴毙,丞相苏引奏请苏贵妃所出的二皇子继位为帝。
八月二十九日,定国公何鲁发动宫变,于庆元殿缢死包括幼帝唐颜璟在内的三名先帝之子,灭苏氏满门,自立为帝。
九月初三,江宁王闻人益领兵入京,斩杀何鲁,议罪苏引,立温婕妤所出的先帝幼子唐颜珏为帝,尊皇后姚氏为太后,婕妤温氏为太妃。
九月初十,太后懿旨,封闻人益为摄政王,安国公姚起为太傅,代幼帝监国。
十月初一,陈、虞、朱三国共作檄文,晓谕天下,曰江宁王闻人益以臣谋君,以兵夺权,杀庆元帝唐玺与东海公主唐玉,罪犯谋逆,人神不容,故三国出兵,以清君侧。
自此,江南兵乱。
江南再乱,暂时也乱不到有闻人益坐镇的丹阳城。
闻人益入城,短短三个月,丹阳就从人人自危恢复到了朝野井然。
“丹阳是稳住了,不过唐氏一族已经没了主心骨,短期之内,玉华宫是腾不出手对付你了!”林元徐徐地说着长天楼每日探来的消息,目光轻轻地落在身侧。
落儿安静地靠在躺椅上,身上盖着一条毯子,面色如雪,沉默地望着前方。
前方不过是一条圆石铺成的小径,两旁种着一些银杏树,树枝已经秃得差不多了,只颤巍巍地留了两三片叶子,这样的叶子,无风也能自落,或散入尘土,或往小径上增添几分残余的秋意,待有人走过时,惹起短促的沙沙声。
如今已经是十二月了,唐国的内政,和落儿的伤势,都已趋于稳定。
这三个月,落儿一直留在长天楼位于丹阳城北的山谷之中。
这个山谷,起初是没有名字的,后来长天楼买下了这片山区,连带着这个山谷,作为训练新人的场地,便有人顺口将山谷称为长天谷,长天楼也不在意这么个名字,于是就沿用了下来。
如今,便是山温水暖的江南,也到了最冷的季节,而长天谷的气候较外面还要更冷一些,本来是不太适合落儿养伤的,无奈她伤得实在重,不方便移动,到能移动时,她又不愿动了,更何况,丹阳再乱,也不会真的忘了唐玺和唐玉是怎么死的,以落儿如今的状况,出了长天谷,未必会遇上好事。
就只能将就将就了。
林元见她不语笑了笑,又道:“赫连麒似乎找上了西门,誓要取你性命,鹰谷也有人在打听你的下落!”
落儿淡淡一笑,道:“你每日白送我这么多消息,长天楼不会亏本吗?”
林元微微一笑,道:“这么点消息,长天楼还亏得起!
落儿淡淡地说:“这份恩情,我会记着!”
林元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目光也转向前方的小径。
是知书沿着这条小径回来了,提着一只食盒,步履轻盈,身姿优美。
林元含笑点了点头:“知书的轻功颇有进益!”
落儿也赞同道:“知书根骨不错,悟性也佳!”
说话间,知书已到了跟前,听到落儿的赞赏,小脸微红,难掩雀跃。
这三个月变化最大的是知书。
落儿养伤期间,干脆教起知书武功来了。
知书这个年纪开始练武略有些晚,但也不算太晚。落儿先传授她鹰谷的独门心法,没想到知书悟性奇佳,虽然落儿有伤在身,不能以内力引导她,她却在短短七天之内就入了门,而后的进度几乎是一日千里,令落儿异常惊喜,从此更加专注地教授知书。
而后,知书将鹰谷的轻功步法也学得像模像样,林元见知书于轻功一路颇有天赋,也传了她一套身法,知书也是一点就透,却唯独对攻守之道、兵器之道始终不得入门。
落儿仍在致力于针对知书的天赋提高她的应敌之术。
有了目标之后,落儿伤势的恢复也更进了一步,可谓皆大欢喜。
知书带来了几碟点心,一一摆上落儿和林元之间的案几之上。
“今天如何?”林元又问道。
落儿没有吭声,这话原本也不是问她的。
“辰时用了半碗小米粥,巳时吃了一只水晶饺,午时吃了两块枣糕!”知书回答道。
落儿现在体虚,一顿也不能多吃,只能每隔一个时辰吃一点,现在是未时,用完这顿点心,就该午睡了。
林元点了点头,伸出手为她把了把脉,忍不住叹道:“不能吃药,恢复得总是慢一些!”
落儿淡淡一笑,道:“不能吃药,没死就不错了!”
“你这般奇特的体质,竟也能练成一身武艺,真是令人难以置信!”林元笑道。
落儿沉默了片刻,道:“因为有他在!”
“谁?”林元心中一动。
“鹰谷谷主!”落儿眼中有什么一闪而逝,却令她整个人都于那一瞬间活了过来,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无波的模样,贴着倾斜的椅背慢慢地躺下,双眼也缓缓合上。
知书帮她将毯子拉到胸前。
林元默不作声地看着她,苍白的脸,闭合的眼,微弱的呼吸,如同那天他将她从枫林墓前抱回来时一样。
“鹰谷谷主——”林元慢慢地开口说着,似乎还带着思索和迟疑,但最终还是问了出来,“是不是姓王?”
落儿的眼猛然睁开,惊疑不定地看着林元。
“你怎么知道?”落儿终于不再平静,目光咄咄,直逼林元。
王介桓行走江湖颇为低调,偶有相交,也多以“桓”字自称,落儿受他影响,也不太提姓氏,只同枫林说起过一次。
林元见她目露审视,隐隐警惕,整个人一扫虚弱之气,苍白的面容也瞬间生动了起来,显出几分冷艳之色,心下不由地一松,忍不住露出笑容来。
“你认识他?”落儿见他笑而不语,又蹙眉相问。
林元摇了摇头,道:“长天楼一直在找一个人,或许就是他!”
“是谁?”落儿忍不住抬眸追问。
对于这个问题,林元笑而不语。
落儿自靠椅上直身坐了起来。
这三个月她瘦了很多,身体纤细而单薄,半倚半躺时虚弱得仿佛一吹就散,但此时,她背脊挺直地坐了起来,那三个月的虚弱如梦幻影一般,一瞬间就消散了。
她低头不知在想什么,林元也不催不问,只是含笑看着她。
忽然抬头,看向林元。
“我的身体差不多了。”落儿说,“我们可以开始了!”
“从哪里开始?”林元问。
“今天什么日子?”落儿不答反问。
“十二月初七!”
落儿转头,望向西方:“人快齐了!”
十二月初七,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