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脱诱惑的唯一方式:是臣服于诱惑。
我,与自己的本能,一边和解,一边对峙,相爱相杀。抗议无效,挣扎脱力;只有俯首称臣。
因此,后半夜:我,不停地处辗转反侧,无法成眠状态。
第二天早上,想当然的,我起得很晚。等来到楼下餐厅,已经是该吃午饭的时候了;苑扬波,早已让采扬派车给送回去了。
明知道,采扬并没有发现昨晚,我略显龌龊的“听墙根儿”行为。自己,仍然做贼心虚似的,不敢正眼看他。最是,在他给我夹菜,盛饭之时,总会不能自已联想到,他上瞒下骗,偷偷给我喂药的事实。心里,终归是不舒服的。
对于,他夹到我碗中的食物,味同嚼蜡般吞咽的同时;又时刻感到如鲠在喉。
我想:我与他之间,还是有了一些芥蒂的。
不想去责备他,不想去猜忌他;可,心底总有一个声音,在很小人地对自己煽动着负面的情绪——你,便真的相信,他是纯洁无辜的吗?他,没有个人的险恶用心吗?如果真是为你好,你的记忆,你过往的人生,又去了哪里?那些,乱七八糟的药物,也许会让你维持表面上的健康;可是当初,谁,又是造成你精神错乱的始作俑者呢?
自闭。
那时常闪现在梦境中的儿时面貌:你,是一个笑得天真浪漫,无忧无虑的孩子。看起来,完全不是一个天生的“自闭症”儿童。直到,那些至关重要的记忆,在幽深的时光里被无限期的深埋,屏蔽;你才变成了现在的你。一个,你全然陌生的,得花费全身精力,一往无前的果敢,去重新接受,并且去认知的自己。
被毁灭性的,强行格式化的记忆,到底藏着怎样不为人知的过去呢?
弟弟,瞧着我一副三心二意,萎靡不振的神游之态;面上浮现出一层暗自忧忡的神色。
他很紧张地追问我,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
我,自是不能实言相告,只得推说,晚上大约受了凉,有点不太舒服而已。为了这个临时编凑,信口胡诌的借口,采扬又兴师动众地折腾了一趟,我家的私人医生;还有,家里做工的阿姨。
私人医生,皱着眉头,脸憋得像是得了便秘一样;绞尽脑汁给我检查了半天,也没瞧出我哪里像是着凉了。我知他是无故受累,自觉理亏,全程低眉顺眼,配合得很,内心觉得自己像是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儿。
医生,最后没有办法,只好重点强调了一遍,我的体质适合清淡一些的饮食为佳;又以免疫力较低为由,开了一大堆维生素。这些,维生素123456,属营养型的保健食品,不但可以补充营养素,而且还能让人吃饱。我,倒是自有主意:除了口味有点外之怪,埋在花土里沤肥,是不错的。
为了体恤人家的不易,我很乐意地接受了他的建议。
送走了私人医生,吩咐了阿姨要特别注意的各项事宜;见我精神头尚好,弟,也要回公司,忙他的工作了。
这几天,采扬已是非常难得的享受了他的假期。虽然,没有去任何风景宜人的度假胜地,只是陪着我烟火人间,柴米油盐,地过了一段相对安宁,惬意的普通居家生活。而,我们俩个人,内心之中俱是十分的满足和快乐。
从采扬,依依不舍的眼神中可以读得出来:他对这样的生活,意犹未尽。
但,偏是我们,都有这番觉悟:安逸,且美好的平凡生活,我们只能品尝,只能拿作偶尔的消遣;无法,成为常态。
因为,身上所背负的东西,太多了。
采扬,又要东奔西走,各处出差。家,永远是他,一个短暂的休息站。
我,对着他,大大地绽开了笑容,“你去忙你的去吧…….我没事。睡一觉,就好了。”
睡眠与死亡之间,有很多相似之处,中间隔着一条并不分明的界线。据说,只有幸运的人,只有那些平生积善,积德之辈;才能有幸在入睡的间隙,魂归冥曹,得了善终。从此,了无牵挂,了却生老病死的轮回之苦。
人睡,如小死。
天大的事,睡醒一觉,都会变得没什么大不了的。所以,人,没有必要害怕黑暗;黑暗,对于渺小的人类而言,是有强大的治愈功能的。
“记得,每晚睡前喝温牛奶。”采扬,眉毛半弯,笑眼眯眯,乐得人畜无害。
“好。我记下了。”
心,不可自抑地“咯噔”颤栗了一下下…….我,仍然笑得若无其事,口头上答应了他。
采扬,猎猎风姿,走出了小楼——同以往无数次一样,坐上了他的加长版豪华座驾,卷起一路风尘,扬长而去。
我,立在窗前,半个身子躲在窗帘的后面,默默地目送着,他的背影……进而,从心底里,无由地升起了一股无可奈何,又无法明说的悲怆。
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
一别,山长水阔,天遥地远;而我,再也不可能做回从前的我了。我,再不能对着采扬,倾肝吐胆,毫无保留。信任,建立不易;只要出现一点点的裂痕,都会被无限的复制,放大。然后,一生二,二生三;越来越破洞百出,最终导致信心的全面瓦解。
所谓“破窗效应”,就是在辩证地给我们讲了这么一个,较为残酷的现实。
不可否认,我的心头,系了一个结:一个以药为引,一条条,一根根,千思百转,不知其由的丝线,盘根错节,打成的“死结”。假如,我找不到解开心结的那根线头,那它将是扎进我心窝里一根利刺,时时戳穿,刺痛着我的血肉。让我,血流不止,疼的压抑。
采扬飞去别的城市的几天之后,我的手臂也拆去了夹板,复健的物理治疗,亦初见成效。
他照例会每天打电话过来,询问我的近况。没有再特意提起那杯,让我们关系出现微妙变化的,像是被下了诅咒似的“金苹果”,一样神奇的温牛奶;也没有再谈起那位要搬进别墅里,陪我做伴的未婚妻了。
趁着这事儿,尚且没到势在必行的程度;我决定,自己亲去找杜家的长辈们谈谈,肯求他们尊重采扬的选择。
即使,这对于我,的确是有点自不量力。
但是,杜采扬,是我弟弟。是世上,为数不多的一个,我值得为之奋不顾身的人。
我,若是想要正大光明的走出别墅,没有充分且合理的因由,是没法做到的。就更别提,还要大摇大摆地去杜家大宅。理论上来讲,这事儿比摆脱地心引力还不切合实际。
自从,采扬费尽心机地把我从杜家的接出来,我出现杜家大宅的次数,堪比狮子座流星雨发生的概率。少得屈指可数的几次,也必是在采扬的全程陪护之下;其谨慎的态度,像是美国总统访问非洲难民营一样。
其实,在杜家大宅,住着我的大伯和四叔,还有他们的孩子。里面,并没有洪水猛兽,或者妖魔鬼怪。只不过,我整个无望的青少年时代,都是在那座囚笼里,苟延残喘;而采扬,又是在那里接受了仿如炼狱一般的人格淬炼。所以,等到采扬有能力,掌握话语权时,便急不可耐地带着我,逃离开了。
换句话说,要想去见大伯,必须得由杜家的人出面,来接我才能成行。
采扬,新送我的腕表式手机,我一直很听话的随身戴着。
鼓足了勇气,连接那个从没有胆量拨过的号码,局促不安地等待着,那个在生命里既熟识又生分的人。
电话通了之后,是跟随在大伯身边,在杜家服务了近三十年的老管家——齐叔,拿起了话筒。
我,磕磕绊绊地总算表达清楚了自己想要见大伯的想法,请求那边派车来接我,说是有要紧事要和他商量。
齐叔,听过之后,没怎么考虑就答应了。这,和他平日里谨言慎行的作风,多少有点出入。他说,等大伯定下了时间,会派人来接我的。
我,撂下电话;很庆幸自己的心脏,没有直接从口腔里跳出来,也算是历史性的一大进步。
要知道,从小到大,我是从不敢单独面对大伯的。他,留给我的阴影太大,印象太深:他,太权威,太庄重,严肃;高高在上,令人望而生畏。
第二天上午,近十点钟,杜家那边的车,就到了。
保镖给采扬打电话,足足请示了有十分钟,被骂得脸都快成了猪肝色了;我,才获准上了车。
采扬,在电话里很不高兴地质问我,去杜家大宅干什么。为了平息他的怒火,也为了尽量避免伤及无辜;我只能扯谎骗他,说是大伯接我去吃午饭,有话要交代。
这个欲盖弥彰,毫无科技含量的谎言,差点没把电波那头的采扬气疯了——他,很无语地缄默了三秒钟,悻悻地挂了电话。
这一回,连那些总是放心不下的叮嘱,也一并省略了。
我,知道:弟,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