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旭日高挂到暮色四合,骏马奔着明州扬长而去片刻都未停歇。直至黑暗笼罩四野,孤星伴月而出,他们才驱马驶进附近的城镇。
低头看一眼怀里的佳人,浅淡的目光瞥过她半阖的眸眼以及苍白的面颊,华夜缓缓道:“先歇会,明早再走。”
照他们现在的速度,最迟再用一日半即可抵达明州。整整一日他们都奔波在马背水米未进,于华夜而言这些都没什么,但他担心顾倾语会支撑不住。
“嗯。”昏昏沉沉地应了句,她只觉着嗓子火辣辣的疼起,刚想活动下僵硬的四肢便被腰脊处传来的刺痛绊住动作。顾倾语无奈只能在心底吁一口气,果然这汗血宝马不是谁都能消受得起的。
他们所乘之马名为白雪,是赤回国进贡的贡马。与普通汗血宝马不同的是,白雪毛色奇特通体雪白,唯有在奔跑时脖颈部位才会流出的红色汗液,红艳似血,待得汗珠滚落、细毛干涸,马颈才会回归雪色,令人称奇。
当年赤回国一共进贡了两匹,甚合清治帝的心意,一番龙颜大悦后分别赐名阳春与白雪。阳春被清治帝留在宫里,白雪则被赏赐给她的丈夫——睿王。
单从这一点来看,顾倾语就晓得华夜在清治帝眼里的不一般。
荒野小镇人丁稀落,仅有个别商铺高悬夜灯,在黏稠如墨的黑夜里散发出孤寂的光芒。却有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仿佛世间的一切嘈杂喧嚣都能在这里被抚平。
华夜挑了家规模尚可的客栈,店内眼尖的小二瞧见他俩衣着不俗、气度绝尘,就知道是个有钱的主儿,立刻殷勤地凑过来牵过白雪下去喂食。
可怜顾倾语一手扶着酸痛的腰一手垂打着僵硬的腿,一瘸一拐地跟在华夜身旁。有好几次顾倾语都感到华夜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喉结上下滚动两下,他息声未语,人却是有意无意地靠过来了。
“我自己能走。”斜了华夜一眼,顾倾语的声音细弱蚊蝇。如果不是喉咙里犹似火烧,许是要更大声些。
听她这么讲,华夜神色如常地冲她一笑,表示他知道。眼下他想对她更好些,但也清楚有些事情急不得。
“一间上房。”华夜慢条斯理道,声音好听的犹如潺潺溪水溯过玉石时发出的清绝之响。可顾倾语并没有生出多少心思来欣赏,脑海里不停回荡着一间房……一间……好吧,大不了她将床铺让给他罢了。
“欸,好嘞。”年近五旬的掌柜瞪大虎目,没有多少生气的眼眶里稠黄一片,满是岁月留给他的沧桑:“天字二号房。”
等店中小二堆着笑脸来引人时,顾倾语看着站在原处未动的华夜奇怪地问:“你不上去吗?”
“你先去,我随后到。”
顾倾语点点头,唇角抿起点笑意,安安静静地对他说好。见此,华夜的心却罕见的平静下来。
这么多年来他从未想过,原来他也会碰到这样一个人,也许她并不见得有多么倾国倾城、温柔聪慧,但就是他想要的。因为有她在身边,他能感受到温暖安宁,甚至会让他觉着像现在这样安然若素的活下去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房间里,一口气灌了小半壶茶水的顾倾语终于止了渴,也让她能打起精神做点别的事。
华夜走进来时,顾倾语已经将地铺打好。见他回来,便仰起脑袋唤他一声:“阿翊。”私下无人的时候,她都是这么叫他。
顾倾语告诉华夜她会睡在地下,至于床榻归他所有。
慵懒的目光落在地铺上,华夜眸光微闪让人瞧不出情绪,转身将手里沉甸甸的食盒搁在桌上,神色依旧淡漠清雅的仿似清风拂照,“过来吃饭。”
饭后,待二人洗簌完毕,华夜便信手熄灭油灯,黑暗中隐约传来一阵窸窣的声响。
时值初夏微热无风,由于怕她尴尬,华夜直等到现在才得空褪去衣衫露出亵衣。
顾倾语也觉着热,但她睡在地铺压根就没好意思宽衣解带,心道忍忍也就过去,反正她在军中的那段日子都是像这样将就过来的。
耳际传来她浅浅的呼吸,华夜仰面躺在床榻上漫不经心地曲臂枕在颈下,倏尔启唇:“如果我没记错,今晚好像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吧。”
顾倾语呼吸一顿,侧头瞬也不瞬地盯着他,只可惜在大片的黑暗中她看不见华夜的表情。
“咱俩成亲不是假的吗?”
华夜只道让她护着妃位三年,可没说最后还要陪他干那事啊!
心底越是重视,他面子上就越是不在意:“现在是假,可保不齐你哪天想作真了,本王也不是不能勉强收了你。”
“不敢劳烦王爷大驾,这么勉强的事您还是留给别人吧。”
顾倾语低眉敛笑,说出的话却能将华夜气个够呛。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华夜恨恨地在心底磨牙,静了静心神,终于阖眼小憩片刻。
***
夜半时分,躺在舒适大床上的睿王殿下在沉重的夜幕中睁开眼,伸手扯过自己的外衫披在肩头,起了身。
经过一天的颠簸,普通人早已肌骨酸痛疲累不堪,饶是这样她愣是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只是睡得比往日更沉些。
淡然的目光在满室沉暗彰显下愈发明晰,华夜弯腰将地上的人儿抱起,一步步走向榻前。
往后还得把她喂胖点,不然像这样抱着都不觉着她压手。
突然离开地面的顾倾语很不适应,又因渴睡睁不开眼,只好蹭着脑袋向华夜靠过去。等她迷迷糊糊在他怀里寻到个舒服的位置,便心满意足的睡熟过去。
把床榻让给了她,华夜没急着离开反倒顺势在榻沿处坐下。唇角荡起温柔的笑,眼睛眨也不眨地瞧望着她,表情温柔缱绻的仿似下一刻就能溢出水来。
他能留给顾倾语休息的时间不多,再有两个时辰就得唤她起来赶路,虽然心有不忍,但为了避免那些麻烦事儿,眼下两人只能受些累。
不声不响地瞧了半晌,华夜倏地低头覆上她微薄粉润的唇瓣。火热的舌尖沿着她的唇线轻柔的打着圈儿,他的呼吸也不自然地沉重几分。
未避免惊醒她,他没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牙齿在俩人紧密贴合的唇瓣上轻轻一咬,摩挲片刻后方才意犹未尽地放过她。
华夜晓得顾倾语还没有同他做些嗯嗯唧唧运动的心思,强压住小腹蹿起的火苗,免得他一个乱来把人给就地正法了。
偷香得逞的睿王爷心情愉悦地勾起唇角,刚才因她起的火气终于在夜幕中渐渐消散。她人都嫁给他了还想去祸害谁?
在心底哂笑一声,华夜不以为然道,就算要祸害这一辈子她也只能祸害他了。
房门被人从里往外“吱嘎——”一声推开,华夜伸手掩住门,白晰的五指粗略地整理过外衫,踩着散发出腐木气息的楼梯不徐不疾地走下。
躲在暗处等待复命的云怜现了身,及腰长发被风撩起悠畅的弧度,映出一张瑰丽的脸庞;“参见王爷,人已经处理掉了。”
“查,”华夜冷冷道,眼底褪却柔情,取而代之的则是浓重的寒冽,“凡事与这件事有牵连的一个都不许放过。”
后宫也好,朝廷也罢,想取他性命的大有人在。此前他并未将过多的势力渗入朝堂,给所有人都留了薄面,可有些人倒好,反倒巴巴地往枪口上送。
既然这一路上他不得安宁,回头他也不介意给这些人放放血。凡是那些杵着脖子来找死的,当然不能让他们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