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瘟疫爆发,明州便被平南侯下令封了城。等华夜一行赶到,将手里明晃晃的腰牌往平南侯府里一送,惊得那位脑满肠肥的侯爷忙不迭地滚出来。
背刻墨鳞腾龙的腰牌,放眼华朝也只此一块,更何况这是当今太子爷都不曾拥有的东西。
好在这两尊大神并没有为难他只是提了进城的要求,平南侯哪敢不应,可就在进城前,一直跟在睿王身后沉默寡言的睿王妃开了口,要了满满两车药材。
对此平南侯爷在心底不由嗤笑,难不成这一个黄毛丫头还真能解了满城的疫症。
城门外——
站在四下紧闭的红漆城门前,顾倾语仰起脸迎上华夜的眼睛,水润的唇瓣微微抿起,绽开一抹浅淡的笑。
纵使不言不语,华夜所做的一切她都看在眼里。所以这一回哪怕赔上性命,她也不会让明州的疫病伤他半分。
可真等二人进了城,顾倾语才惊觉城中的疫情与她之前所想的完全不同。
洁白似雪的花瓣漫天纷飞,上演的依旧是明州无处不飞花的奇景,却在生出些凄寒萧瑟的意味来,夹杂着阴冷死气,落在人们肩头发间。
耳边隐约有哭泣声萦绕,还有痛苦的哀鸣与悲咽,让人听在耳里寒在心底。那些患了瘟疫的百姓,仿佛被恶鬼扼住命门,一个个形容枯槁,面色暗青。
顾倾语走了两步便停下身,眉尖轻蹙,神色罕见的沉重起来。
见状,华夜伸手拍了拍白雪的脑袋,将它的暴躁焦怒安抚下来,倏尔沉声开口:“怎么了?”
“有点奇怪。”顾倾语收回目光,自语道:“还要再看看。”
“那我们先去哪。”明州他俩是到了,先要见谁可要顾倾语自个决断。
明显没料到华夜会这么问,顾倾语微一怔神后明白过来,他是在问顾家同紫黛红俏间自己要先顾哪一头。
说来可笑,不管前世还是今生,她都不是个热心肠的人。她的心,是被那些关心她爱护她的人一点点捂热的。旁人对她的好,点滴她都会记得,可那些对她的坏,她也没那么容易忘。大伯一家虽是她血脉相通的亲人,可同紫黛红俏与她两世间的情义相较,还是稍轻了。
残忍也好,冷血也罢,但凡被她真正放在心底的人,即便豁出性命她也会维护。而守在明州等待着她的那两个人,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失去。
“回春堂。”
***
回春堂外——
若不是华夜眼疾手快虚扶在她腰间,也许下一刻顾倾语连站都站不稳。
蓝衣墨发,肤白如玉,娉婷佳人闭着眼靠在自己身侧,两人间距离近的好像一低头就可以闻到她发间的幽香。只是此情此景却无法在华夜心中生出旖旎,感受到的则是她彻骨生寒的绝望。
半晌,顾倾语稳住心神睁开双目,声色喑哑地冲华夜道:“我们回大伯那吧。”
长而卷翘的睫毛微颤,盖住泛红的眼眶。顾倾语在心底告诉自己,在没有找到红俏紫黛二人前,她什么都不会信,不会……信。
在明州等待着她的,只是座空无一人的小院,而对她而言胜似亲人的存在,却不知所踪。
可顾大伯家里的情况,并没有好过多少。
大伯、大伯母身染疫病,顾云瑾的小妾死了一房,剩下的身皆染疾,就连顾云瑾自己眼下也同样患了重病。
这场瘟疫一闹,不仅明州城乱了,顾家也同样乱了,连人心也生出各种各样的嫌隙。
从下人口里,顾倾语终于得知在瘟疫刚刚爆发的时候曾逃出一批百姓,兴许红俏与紫黛就混在这群人中。
“别担心,会找到她们的。”瞧见她静默不语的样子,华夜却觉着只要这二人无事,便会到帝都来寻她这位主子,如此一来,也不会难找。
“嗯。”
顾家上下被顾倾语瞧了个遍,除去个别身染重疾,余下的人病症并不算重。等她仔细给顾云瑾探脉后,终于说出心底的决断。
“这不是疫病,反而像中毒。”此前她也没有十足十的把握,可如今瞧得人越多,她就越肯定。
“咳咳。这,这怎么会……”生病卧床的顾云瑾双目圆瞪,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顾倾语发现,染疾的百姓身上总有一种浅浅的酸臭味,加之患病的时日虽久,可真正因此送命的人却不多。因为此毒阴寒毒辣损人心脉,只会从内里将人一点点的掏空,到最后剩下的只会是一具具行将就木,瘦骨嶙峋的活死人。
目光堪堪扫过顾云瑾指骨突出,青筋暴起的双手,华夜低声问:“可有解救之法?”
“办法是有,可是……”话说到一半顾倾语便停下来,稍许沉默后才又开口:“解药我会做出来的。”
听到自己有救的消息,众人脸上皆露出劫后余生的欣喜。只是顾倾语眼底的沉暗,除了华夜没人留意的到。
“在想什么。”
头顶突然有声音传来,将坐在炉火前发呆的顾倾语唤回神。
“你怎么进来了,回去休息吧。”药庐里湿热沉闷,所备的草药大多有毒,实在不适合他这位皇子。
看到她素净的小脸上没有多少生气,眼底也有惫色,华夜却伸手凑向离自己最近的药筐,“这是什么药——”
“你别碰!”
看到焦急扑到自己身前的人儿,华夜低笑一声,抬手敲了敲顾倾语的脑袋:“本王没想碰。”
“你……”知道自己被耍的顾倾语气结,咬着唇瞪了他两眼。
华夜不傻,心知顾倾语将自己关在药庐不许旁人进入,其间一定有问题:“到底出什么事了?”
浅浅叹了口气,顾倾语的视线落在那些草药之上,“你看到了,这些是解药但也是剧毒。”
明州百姓所中的寒毒着实罕见,并无解毒的方子。而她所能做的,则是以毒攻毒保住这些人的命。药里下了三味重药,虽能克制住百姓体内的寒毒,可终归由于药性太过霸道会损伤他们的身子,只怕今后服药之人的寿命都皆会折损。
这个结果不是顾倾语乐意见到的,可她没有别的办法,这个恶人只能由她背负。
“如果现在不用药,他们只会死的更快。”华夜的嘴角泛起些讥诮:“若要恨,尽管让他们恨便是。”
这就是他所了解的人,在你将他们从困境中解救出来时的确会对你心存感激,只是一旦得知自己的利益受损,这些感激很快就会被人们遗忘,取而代之的则是无休无止的责难。
所以日后这些人会怎么看,华夜一点都不在乎,他只知道他的王妃在最困难的时刻做了最正确的选择,哪怕这个选择并没有完美的结果。而他,绝对不会让这些流言伤害到顾倾语。
***
先前从平南侯那里得到不少药材,所以解药并不难制。当疫病有救的消息在明州传播开时,几乎所有人都守在顾府门外眼巴巴地等着解药。
为此,顾家还专门支起两口大锅炉火不熄的熬着草药,只为患病的百姓们可以领到一碗汤药。服药后的人们都或多或少的呕出些许黑血,等血吐完后,这些人的脸色终于由青转红,就连身体也轻松了不少。
按照顾倾语的意思,此药一天需用一碗,连服三日后百姓们所中之毒便可化解。
这道消息传出城外后,在整个华朝也引起了轩然大波,没人相信一城瘟疫居然可以这样被化解。而下毒真凶,却又成了难解之谜。
此次顾倾语赶来,顾家人并不晓得她已经嫁入皇家成为王妃,只知有一绝色公子伴她左右。为此,顾大伯母还在私下诟病过顾倾语几回,认为她不贞不洁丢了顾家的脸面,若不是因顾倾语解了一城的瘟疫,只怕顾家的大门都不会再为她打开。
就在所有人都认为此事告一段落之际,城外却突然有人造访。原来率兵驻守在平南的傅将军,倏尔派人来请睿王夫妇。
也就在这时,明州百姓才知晓顾倾语同华夜的身份,而顾大伯母闻讯后,想起昔日对顾倾语的种种刁难,更是眼珠子翻昏白死过去。
身材瘦高的于校尉站在顾家正厅,隐约带来一阵肃杀之气。视线落在睿王华夜身上,才冷冰冰的呼出一句:“王爷王妃,请吧——”
华夜瞥了一眼顾倾语,唇边露出点笑意:“睿王妃乃是一介妇人,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带她去见傅将军难免有些不妥。”
“即是这样,还请王爷赏脸,给傅将军个面子过府一叙。”只要请到了睿王爷,于校尉并不担心顾倾语这位摆设一样的王妃。像这种无权无势的女人,最不会被他放在眼里。
“这是自然。”华夜点了点头,依旧笑得云淡风轻,看不出有任何不悦。
顾倾语还没反应之余,她已经握住华夜的右手,“别去……”说不出问什么,她总觉着这一去不会有什么好事。
华夜看着她着急的神色,好笑地冲她眨眨眼。如今对方的刀都快架到他们的脖子上,如何能不去。
那群人想看好戏,今日就陪他们唱一出。
大胆地摸了摸顾倾语的脸,华夜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然:“等我回来。”他不会有事,自然也不会叫她有事。
事实证明,顾倾语的担忧并无不妥,当日下午就传出驻守在平南的淮江军团哗变的消息,而当今的睿王,则被他们留作质子扣在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