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庆海一口气追了十数里,一边紧追,一边观察着敌情,忽见他趟过一条山涧,转过一丛枣林,不见了影踪,心下大急,忙快马加鞭追去。
堪堪接近枣林,一棵枣树枝条一动,一道灰影迳扑而下,掌风飒然,眨眼间已推落至胸前。
夏庆海低喝一声,运起十成金刚鉄肘功,硬生生的接了一记。
“砰!”
双掌相交,这一次,夏庆海纹丝不动,那灰衣人被震落在地,倒退了两步方始站稳。
“好功力!”灰衣人哑声赞叹。
夏庆海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沉声问:“你是谁?”
灰衣人不答,双掌一错,蹂身复上,夏庆海翻身下马,打起精神,沉着应敌。
夏庆海见他掌法精奇,有点似天山派的斩梅手,惊声道:“天山斩梅手!你是天山派的弟子?!”
“不错!”灰衣人掌法一变,突然变得乍开乍合,虚实不定。“夏老板,再来尝尝在下的天山雪莲掌!”
夏庆海冷笑一声,大环刀如雪花盖顶,着着进攻,灰衣人虽掌法奇幻,可总攻不进刀网,反而被逼得节节后退。
酣战中,夏庆海一刀横撩,灰衣人惊呼一声,羊皮帽飞出,露出一副白生生的面容来。
“是你?!”夏庆海惊讶的圆睁双目。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那托镖的古老板。
“呵呵,是我!”古老板嘻嘻笑道:“夏老板,别来无恙?”
“你……你……”夏庆海气得结舌。“古老板,你这么做……究竟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古老板一脸揶揄之色,指向枣林中,尖声笑道:“拿回自己的东西呀!”
夏庆海顺着他的指尖瞧去,但见林中栓着一匹马,马鞍之上驮着的,正是盛放十二生肖的那两只木箱。
夏庆海本欲扑出抢夺,怕有埋伏,止了冲动,铁青着脸转首问:“这么说来,你是在戏耍我夏某人了?”
古老板冷笑道:“这么说也未尝不可。呵呵,夏老板,你真以为有天上掉馅饼之事么?”
夏庆海叹了一口气,摇首道:“是我糊涂!不该接的!”
“切,在这西北道上,还有你夏老板不敢接的镖么?”
“这么说来,你是早算定我会接这趟镖咯?”
“这么高的价格,你夏老板会错过这种千载难逢的发财良机么?……在下不但算准你会接,还算定你必会亲自押镖!”
“哦?那又怎么样?”
古老板面色一肃,冷冷道:“不怎么样,要你的命!”
夏庆海轻摇首,问:“古老板,你我究竟有何冤仇?”
古老板看了他一眼,轻叹一口气,低声道:“无冤无仇。……只是,有人要你的命。”
夏庆海闻言心弦巨震,颤声问:“哦?是谁?”
古老板不答,双掌一错,冷笑道:“夏老板,你就认命罢!”
夏庆海一把扯掉披风,将大环刀往地上一插,双臂一振,骨骼蓦然爆豆般的“啪啪”作响,朗声道:“既然你不肯说,那就尝尝在下的金刚鉄肘功罢!”
话声中,欺身而进,拳风呼啸,迳打古老板脸面。古老板也甚忌惮他的功力,不敢硬接,只是游斗,好在他掌法精妙,且练有掌中藏刀的绝技,武功灵幻而阴毒,夏庆海一个疏神,左胳膊被划了一记,好在只伤及皮肉,并不影响战力。
二人翻翻滚滚,转瞬间战了二十余合,时间一长,夏庆海就占了上风。灰衣人终于渐渐抵挡不住夏庆海刚猛的拳劲,节节后退。酣战中,夏庆海觑准破绽,照着他的锁骨一肘怒撞而出。
灰衣人惊呼一声,一个滚身斜窜而出,“蓬”的一声,铁肘重重得撞击在一棵枣树杆上,如雨的枝叶纷飞中,树杆缓缓断折,倾倒在地。
“啪!”“啪!”“啪!”
林中忽然传来三声清脆的掌声,夏庆海大吃一惊,循声望去,但见一名高大的玄衣汉子斜倚在树干上,抚掌赞道:“好一记金刚鉄肘功!”
此人自然就是昨晚同古老板一起前来大风镖行托镖的那冷面青年了。
夏庆海面色一变再变,惊声道:“是你?!”
玄衣汉子好整以暇的轻抚掉沾在肩背上的落叶,缓缓道:“有什么好奇怪的?在下和老古,本就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好搭档呀!”
夏庆海料想他也是不会告诉自己缘由的,索性不再言语,只是冷冷得看着他,心下却暗暗着急:楚风呀楚风,为何还不赶到?该不会,你也遇上了强敌了罢?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唉,可惜呀!可惜!”玄衣汉子慢慢走上前来,冰冷的眼瞳中射出一股兴奋而妖异的光芒,似一条择人而噬的巨蟒。
古老板慢慢移至夏庆海身后,对他形成前后夹攻之势。
“老古,你退下,让我来!”
古老板似对他很敬畏,不敢违拗,只好退到一旁袖手旁观。
玄衣汉子拱手道:“夏老板,你知道么?像你这样的高手,可遇而不可求;能与你一战,并亲手取了你的性命,在下很是兴奋!”
“咄!大言不惭之徒!看拳!”夏庆海显然被彻底激怒了,拳风如洪涛,冲卷向对手。
玄衣汉子倒踩七星,一连闪过四招,调侃道:“恩,拳力的确够劲了,可就是下盘工夫差了点!”
夏庆海愈发恼恨,双臂潜运十二成的金刚鉄肘功,施展出师门绝技金刚怒拳,飓风般的拳影,紧裹着玄衣汉子的身形。
玄衣汉子显得很有耐心,并不硬接攻势,只是趋退闪避,夏庆海见他虽一味躲闪,可显得从容不迫,显然留有余力,心下愈急,当下拳上加劲,着着猛攻。
“蓬!”“蓬!”“蓬!”……
双方终于开始硬碰硬,夏庆海但觉对手修炼的乃是阴柔内功,可后劲阴狠,霸道,每一次拳掌相交,均有一丝寒冰般的内劲透体而入,直攻心脉。数十招后,夏庆海不但双臂渐渐麻痹,连心脏也似被冻僵了。
夏庆海蓦然有一种困兽般的绝望之情,奋起残存的功力,一记碎金指电闪而出,迳刺玄衣汉子的“章门穴”。
“碎金指?哼!何足道哉?”玄衣汉子猛吸一口真气,右手食指忽然泛起丝丝缕缕的白气,迎着碎金指刺出。
“喀嚓!”夏庆海听到了自己的指骨断裂声,紧接着,一道寒气如决堤的冰湖般自“阳池穴”透体而入,整个右半身刹时失去了知觉。
“你……这是……什么指法?”夏庆海软软跪倒,口中鲜血一团一团的喷涌而出,似半凝结状的鸡血。
“让你死个明白——玄阴指!”玄衣汉子傲然回答,却并不看他,只是自恋的看着自己的食指,那神情,犹如名画家在欣赏着自己的得意之作,又如NBA赛场上投进绝杀球的巨星,高举着自己的手,好让全世界的目光聚焦。
“魔门……第一指……玄阴指……”夏庆海喃喃自语,终于缓缓栽倒。
他感觉,眼前愈来愈黑,意识亦愈来愈模糊,便如那深秋的枝头上那将落未落的风中枯叶,随时都可能离枝而去。他痉挛着,心中含糊的念叨着:
师傅,为弟子报仇!
三哥,对不起,原谅我……
三哥,惟有你对付得了玄阴指,为兄弟报仇啊……
※※※
“得得”蹄声中,一骑飞驰而来,马背上的孟楚风大汗淋漓,焦灼的目光四处搜寻着。
忽然,孟楚风眼睛一亮,终于发现了趴伏在林边的夏庆海,面色陡变,忙滚鞍落马,抢步奔近,翻转过身来,但见他双目紧闭,面白如纸,颤手一探鼻息,触手冰凉,已然没有了呼吸。
“师叔——”孟楚风恸声大叫,浑身颤抖,热泪滚滚而下。
“哼!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哭?——丢人不?”一声阴阳怪气的语声忽然自林中传来。
“谁?”孟楚风蓦然转首,循声望去,但见那玄衣汉子正施施然的走过来。
“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孟楚风诧异,蓦然会意过来,惊声道:“你?!……是你杀我了师叔?!”
“不错!”玄衣汉子点点头。
“为什么——”孟楚风怒瞪着他,目中似欲喷出火来,“锵”的一声拔出背上长剑,神情猛恶的犹如斗牛场上那盛怒的公牛。
“不为什么。”对于他那副誓死搏杀的架势,玄衣汉子满不在乎,淡淡的道:“我之所以在这里等,就是等你来报仇的。不过,你没有任何机会的——你也得死!”
“是么?”孟楚风忙收摄住满腔的悲愤,迅速宁定下来,横剑当胸。“不妨来试试!”
玄衣汉子冷笑一声,左掌虚劈,右腕一翻,劈手夺剑。孟楚风低喝一声,长剑圈转,剑光若白虹闪耀,迳斩他右腕。
玄衣汉子怪叫一声,忙缩手斜纵,避开了这迅如闪电的一剑,若慢得半拍,他这只右手,便已被被生生斩落了。
“哟嗬!好小子!真有两下子!”玄衣汉子阴阴一笑。“这才够劲,我喜欢。”
“喜欢就再来呀!”孟楚风凝剑不动,遥指玄衣汉子胸口。
玄衣汉子嘴角泛起一丝笑意,左掌一划,右掌若白蛇吐信,“啪”的一声,正拍在剑脊之上,孟楚风但觉一股阴寒的劲道自剑身上传来,手臂一麻,玄衣汉子左掌反扫,捺在剑身之上,孟楚风再也拿捏不住,长剑脱手飞出。
孟楚风失了长剑,虽惊不乱,忙运起十二成的金刚鉄肘功,拳风呼啸,搂头盖脸的猛攻。
玄衣汉子早已熟悉金刚怒拳的套路,于是又采取先前对付夏庆海的法子,初时并不硬接,待得对方消耗得差不多了,方始硬碰硬的还击。
果然,孟楚风又走上了夏庆海的老路,深陷冰潭而无法自拔。
“碎金指!”孟楚风狂吼,终于使出了企图败中求胜的绝技。
“笃”的一声,玄阴指和碎金指相交。
这一次,孟楚风的指骨并未断折,却疼得面色苍白,踉跄着后退不迭。他只觉得,一颗心似被冰剑戳出了个血窟窿,热血不绝自心脏喷涌而出,直射头顶,冲得自己头昏脑胀,眼冒金星。
“好家伙!碎金指的功力,居然比夏老儿还强!”玄衣汉子赞赏。“可惜的是,你遇上的对手,是我!只能怨你命苦啦!”
孟楚风堪堪站稳,陡觉一缕指风夺腹而来,尚不及闪避,小腹一凉,紧接着一阵椎心的刺痛,眼前一黑,扑倒在地,抽搐了一阵子,终于没有了知觉。
恍惚中,他感觉自己的灵魂,正在慢慢的飞向天国,越飞越高,越飞越快……
不!——我不能死!
灵魂嘶声呐喊着,死命抗拒着上升的浮力,无奈身处虚空,无物可抓,无体可靠,徒自挣扎而已……
不!——我不甘死!
——至少,还得再看一眼我的肉身!
灵魂竭尽生平之力奋力挣扎,终于倒转身形,俯瞰大地。
一具血淋淋的尸体横陈荒野,一张血肉模糊的脸,红得可怕,红得糁人……一群秃鹫围在尸身旁,一阵狂啄,转瞬之间,便只剩下了一堆白骨……
天啦!这就是我的肉身?!
灵魂恐惧之极,嘶声狂叫不迭:啊——不能!啊——不!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