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的日子就在汤九和妹妹的打闹声中一天天过去。
这天是五月廿六,后天五月廿八,黄道吉日,宜束发及冠,宜祭祖。
正是烈日当空。
刚刚吃完午饭,正想着开溜的汤九听到一阵铃响,初时还隐隐约约,微不可闻,不一会儿却渐渐清晰了。
“铃铃铃……”
随着那极有穿透力的铃声逐渐靠近,村子里的人们也渐渐向着村头行去。
等得汤九出了门来,村头空地上已经多了一个车队,大约四五十名膀壮腰圆的汉子围着车队三三两两地坐在地上,看来是累得紧了。
这是商队,也叫行商,行走在各种偏僻不毛之地的商人。他们带来的是武器,食盐,以及廉价的衣物。服章之美谓之华,礼仪之大故称夏。即便世居号山,即便狩猎为生,号山汤氏,以及附件所有氏族,古礼未失,华服依旧。
一个有着络腮胡的高大中年便是这车队的头领,显然是和村子熟络了,也不用人招呼,自个儿就呵呵笑着朝村子走来。三丫头欢呼着跑向中年,还差着两三步,就一跃而起,飞扑过去。络腮胡子大叔很是开心地哈哈一笑,一把接住三丫头,两只手夹住腋下就把她高举过头顶。
中年又笑了两声,一手抱着三丫头,另一只手变魔术般拿出一串糖葫芦,引得丫头高声尖叫起来。
村头的小孩子们一看三丫头坐在中年的怀里美美地舔着那不是逢年过节可没处见去的糖葫芦,呼啦啦一拥而上,一个个乖巧无比地嫩声问好道:“李叔,李叔。”
中年络腮胡子姓李,和汤家村那可是老关系了。他家祖上好几百年前就跑号山这条线,一向以价格公道,为人厚实著称,十分受这许多村子的欢迎。
而且这络腮胡子年幼的时候跟着长辈跑商,恰巧遭遇暴走野兽,正是得汤家村的汉子们搭救才幸免于难,络腮胡子心中一直感激着,所以前来收购汤家村的山货,都是比其他村子要高出两三成的价格。
“胡子!”村头众人中走出一个健壮的汉子,远远迎了上去,笑呵呵地招呼着络腮胡子。
正是大汉虎叔,汤虎,正是号山汤氏族长。当然,他能做族长可不是因为有脑子,族老选中他,很单纯的就是因为他发达的四肢。
搭救络腮胡子那次战斗,他虽年幼,却也是有参与的,和络腮胡子可谓是共患难过了,故而感情极深厚,也不见外就给人起了个外号,胡子,这一叫就叫了几十年。
“山大王!”老李老早就看见汤虎了,这会儿却是忙着往外掏糖葫芦,没得空去招呼他。
汤虎老是取笑老李的满脸胡络,他也就反笑他是山大王。
好不容易往外掏了一大把糖葫芦,把一群唧唧咋咋的小屁孩哄得高兴了,老李这才抽出身来,和汤虎碰了碰拳头,接过他递来的一碗清水,咕咚一声吞下,手一伸,两眼一瞪叫嚷道:“好你个山大王,老子大老远的跑来,一碗清水就把我打发了。”
汤虎哈哈一笑,说道:“好你个胡子,敢在老子面前拿捏起来了,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打得什么主意。”
汤虎旋即对着不远处空地上正歇息的汉子们放声吼道:“好汉子们,赶紧安置好喽,别的咱汤家村没有,好酒好肉管够啊。”
空地上的汉子们也都是豪爽之辈,哈哈笑着,口上称谢。
汤九也是笑着。逝去的汤父和老李也是兄弟相称的好友,这络腮胡子的商队每次来都会带上一些很有意思的东西给自家三个小孩儿做礼物,想来这次也不例外。
汤九跑到汤虎身侧,笑着对老李挥了挥手,把老李的眼光吸引了过来,这才说道:“呦,胡子叔,这次有什么好东西?”
“嘿!”老李双眼一瞪,看着汤九说道:“你小子,七八岁就敢没大没小的和老子插科打诨,这都要束发了,还上赶着来要礼物?”
“咦?”汤九问道:“你怎么知道小子我明天就要束发了?”
“当然是小爷我告诉他的。”旁边一个声音响起。
汤九一愣,转头看去,却是一乐,说道:“呦,和尚,你怎么来了?”
被汤九称为和尚的是一个浓眉大眼,脸蛋很是漂亮的奶油小生,名字叫齐明觉,是隔壁齐家村的少年,年纪倒是比汤九稍大,不久前就已经束发成童。
齐家村虽说离着汤家村有二十多里地,但也是离汤家村最近的一个村子,毕竟相对于从南到北三万里,从西到东四万里的蠡国来说,两个村子和紧紧挨在一起没什么差别,所谓远亲不如近邻,两家也算是世交了。
汤九和齐明觉就是这么一起玩到大的朋友了。
心中若有净土,菩提自性明觉。汤九一直觉得奇怪,齐明觉他老爸,那个脑浆子里全都是肌肉的猛人是怎么给他儿子取个如此有禅意的名字的。后来才知道,原来这这明觉的觉,不是觉醒的觉,而是睡觉的觉,明觉明觉,明天可以睡觉……
汤九觉得这明觉(第四声)的解析很不好,硬生生把一个阳春白雪的好名字给弄成了下里巴人。索性一直就叫着他明觉(第二声),后来混得熟了,便给了他一个外号,和尚。
此间没有佛教,自然也就没有满头包的秃驴和青灯佛言常伴的和尚,所以齐明觉起初不知和尚为何物,等得汤九给他说和尚其实就是没衣服穿的秃头时,每次听得汤九称呼他为和尚,必然会勃然大怒。
这次也不例外。
“病秧子!你说谁是和尚!”
汤九一直没能突破初生四重,最恨别人叫他病秧子。正所谓打人不打脸,齐明觉这会儿却是对着汤九的脸大耳刮子抽。
汤九怒不可遏,一撸袖子就要扑过去,嘴里嚷嚷着:“来来来,看看哪个是病秧子。”
旁边汤虎一看汤九两人当着客人面就要上演全武行,默不作声地一巴掌扇了过去,拍了汤九一列跌,硬生生把汤九满嘴的粗鲁话语塞回了肚子里。
“小兔崽子,没大没小。”汤虎瞪着眼说道。
汤九很是郁闷地看着一旁得意的笑着的齐明觉,暗中竖起一根中指,示意他小心点,这场子小爷迟早找回来。
一旁老李放下正伸出粉色的小舌头一下一下地舔着糖葫芦的三丫头,拍了拍她的头,对着汤九说道:“等着。”
不一会,老李就从他的坐骑,一种颇有名气的,叫踏风驹的赤红色马儿上拿回来个袋子,对着汤虎说道:“知道明天村子里有几个娃娃束发,拿了几支簪子,正好用上。”
说罢,便从袋子里拿出一个玉盒,给汤虎递了过去,汤虎打开一看正是三支墨玉簪子,知道这是老友一番心意,也不推辞,爽快地收了起来。
老李摸了摸自己的络腮胡子,有些得意地对汤九说道:“这回你李叔我还真是给你带了个好东西。”
说着便从袋子里摸出了一颗……
“蛋?”汤九哑然。
“这可不是普通的蛋。”老李的络腮胡有些兴奋地抖了抖,神神秘秘地说道:“这可是厉害的妖兽蛋。”
妖兽是还没生出灵智的妖族的统称,这妖兽蛋……
汤虎皱了皱眉头,察觉到这颗蛋中晦涩的灵气波动,知道老李这回是真的下血本了。
“这礼重了。”汤虎脸露不愉地说道。
他知道腮帮子跑商辛苦的很,赚钱不容易,家里还有四五张嘴等着吃饭,哪有钱买得起妖兽蛋?
“嘿。”老李也不看汤虎的脸色,直接将妖兽蛋塞进了汤九怀里,接着说道:“这可不是我买来的。”
老李的脸色有些怪异,想面露疑惑的汤虎解析到:“这是半路里莫名其妙多出来的。”
“哦?”汤虎很是疑惑,什么叫莫名其妙多出来的?
“嗯。”老李有些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接着说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在南门城修整的时候就在一堆杂物里发现了它。”
南门城是离关城最近的三等采邑,是这一带的货流中心,可不是偏僻关城能比的。家当大的以传送阵来往两城,家当小的就只能沿着官道一路风餐露宿了。像络腮胡子这般的小行商,偶尔才去南门城转货。
这般小的概率都被他得来一妖兽蛋,可着实是走了大运。
“估计是连着那些杂物一起收购回来的?”
老李自己也不是很肯定,这妖兽蛋灵气浓厚精纯,自己运气就能这么好?
“嘿嘿。”老李腰一挺,蛮横地说道:“到了咱手里,那就是咱的了,谁也不能说这不是咱的运气不是?”
“这不好吧?”汤九迟疑道。
他眼里闪烁着对这妖兽蛋的渴望,心里边却纠结着: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不义之财咱怎么能囫囵收下呢?
汤虎拍了拍汤九的头,也不说话,倒是把汤九梳理得极为整齐的头发揉得一团乱。胡子老李瞪大了眼睛,接着说道:“这蛋就是老子买来送给你小子的,哪来这么多不好?”
“嗯。”汤虎咧嘴笑着,拍着汤九脑袋说到:“还不快谢谢你胡子叔?”
“谢了,胡子叔。”
汤九纠结着,欲拒还迎地收下这贵重的礼物,摩挲着光滑的蛋壳,不一会儿倒是沉浸到这喜爱中去了。
他捧着只有巴掌大的妖兽蛋,摸着有些温热的蛋壳,看着蛋壳上黑白相间的纹路,幻想着里面的小家伙孵化出来之后会是如何的惊天地泣鬼神,越想越得意,差点没流一地的口水。
“君子爱财……偶尔沾点小便宜也不过分吧?”汤九喜滋滋地想到。
……
距离号山几百公里之外的关城,包子铺的老板扬声吆喝着,满心希望从对面天宇商行出来的贵客们能在他这儿买个包子。一位一身黑衣,棱角分明脸透着几分刚直的男子扔出三块流光溢彩的极品灵石,在掌柜的谄笑中收起了一把六级的金属性长刀,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天宇商行。
男子对包子铺老板的吆喝声充耳不闻,抬头看了看太阳,声音极低地自言自语道:“那妖兽蛋应该送到了吧?”
……
邻近黄昏,送走了赶路的李大胡子一行,好不容易躲过了村子里嚷嚷着要看妖兽蛋的一众族兄弟,汤九兄妹和齐明觉就着温和的夕阳光眯着眼,很是舒服地躺在自家院子的草地上,谁都没说话,享受着这中昏昏欲睡的悠闲。
“对了。”齐明觉忽然说道:“这个给你。”
说着自腰间摘下一块玉牌,扔向汤九。汤九一扬手,接过玉牌,也没细看,就问道:“什么?”
齐明觉懒洋洋地说道:“上次我爹进山给捡回来的,看着漂亮,给你了。”
汤九也不矫情,轻轻哦了一声,算是答谢,反正那天和尚束发,自己也寻了个好东西送去,这会儿是礼尚往来,说谢多麻烦。
汤九将玉牌对着夕阳,仔细看了起来。
玉牌主体应该是乳白色的,此刻在夕阳光的照射下很是迷人,而玉牌的中央却是一个黑色的人图像。
“咦?!”汤九吃了一惊,坐了起来。
那人像方才对着太阳,红光之下看起来是黑色,这会儿才发现本是青色。这青色人影却是一个衣袂飘飘的女子,一个矮小的,瘦如干尸的人影在女子宽大的衣袖间若隐若现。
“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