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酒阑,席散人终,哈屯站起身说道:“臣妾要回去了。”
要是以往,哈屯早就会牵着李俔的手,一起回宫,可是如今却不同了,不仅是李俔身边有了金国公主,更重要的是,夫妻之间,不知不觉已经出现了一道深深的鸿沟。
看着哈屯落寞的身影,李俔很想放下心里的纠结,好好地安慰她,可是他觉得好难。完颜红拉着李俔的胳膊,斜瞥了一眼哈屯,柔声说道:“很晚了,臣妾都困了,我们快回去吧。”
李俔不由自主随着完颜红走了,留下哈屯寂寞的身影。小清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气呼呼地说:“今天是中秋,皇上也不陪妳,真的是太过分了。还有那个狐媚女人,把皇上当成自己的了,她算是什么东西?”
哈屯心如死灰,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秋扇见捐。盛夏已过,曾经珍爱的扇子就该束之高阁了,君恩如流水,匆匆不回头。
“回去吧。”哈屯淡淡地说。
万家团圆夜,寂寞中秋时,团圆是别人的,只有寂寞是自己的。
不知道是谁提议,说御花园的菊花盛开,不如大家一起去看看。哈屯本无意出门,无奈众人怂恿,也不好拂了大家的意,就在众人簇拥之下,一路闲话,来到了御花园。菊花果然开得好,一望无际,姹紫嫣红,千姿百态。
哈屯赞道:“难怪陶渊明独爱菊花,它真是花中的隐者,开在这样深秋的时节。”
小清欢喜说:“原来这里有这么大片菊花,真是爱煞人。”
哈屯笑道:“也难为这些花匠,把花种得这样好。”
有位柴夫人说:“听说是先皇曾经宠爱一位菊花夫人,专门从中原搜罗来的名花异种,种在御花园供她赏玩。”
宣夫人叹道:“花犹在,人却不知哪里去了。”
柴夫人说:“中原有位杨贵妃,皇帝宠爱她时,不惜万里,快马运送荔枝,给贵妃尝鲜,与这位菊花夫人,倒可以媲美。”
宣夫人说:“皇帝的宠爱有什么用?到后来还不是被缢死在马嵬坡。”
哈屯面色凝重起来,宣夫人顿时觉得失言,笑道:“看我这个嘴巴,尽是胡说八道。”小清白了她一眼。
哈屯想,天下君王莫不如此,爱妳时,恨不能天下都搬来送妳,厌腻时,旧时恩爱转眼抛却。哈屯意兴阑珊地说道:“众位夫人,妳们自己观赏吧,本宫有些不适,先回宫去了。”
小清恋恋不舍说道:“这里有几盆花开的好,不如叫人搬几盆回去,也好随时观赏?”
哈屯随口回答:“也好。”
小清吩咐宫人:“捡几盆好的,搬回去。”
几个宫女上前搬花,忽然听得有人说道:“且慢。”
众人看时,却见完颜红带了几个侍女款款而来,完颜红笑吟吟走近,说道:“我说是谁呢,原来是王妃在此赏花,好雅兴啊。”
哈屯看着她说:“完颜夫人,见了本宫,记得行礼。”
完颜红一怔,随即欠身以礼,说道:“见过王妃。”语气中满是不屑。
哈屯问道:“夫人为何要阻拦本宫侍女?”
完颜红眉毛一挑,波光流转,说道:“听说菊花盛开,臣妾特意来观赏。倘若是都像王妃妳一样,把花都搬走了,那别人还看什么?”
哈屯说:“园中花朵众多,本宫搬了几盆,彷佛也碍不了夫人赏花。何况,”哈屯微笑说:“本宫做事,还轮不到夫人妳来做主。”
完颜红冷笑:“臣妾得到皇上的宠爱,无有不应,倘若是臣妾开口,只怕这御花园都赏了臣妾也未可知。”
宣夫人喝道:“大胆,一个嫔妾,竟敢这样对王妃说话。”
完颜红轻蔑地瞥她一眼,眼睛看着哈屯,说道:“王妃?自从我来了之后,皇上恐怕是连王妃什么样子都记不起来了吧,这王妃之位,也只是徒有其名罢了。”
哈屯看着完颜红挑衅的眼神,怒火上涌,忍不住抬手,给了她一个响亮的耳光,众人惊呆了。从来只见王妃和善可亲,从来不曾见她苛责过其他人,想不到今日如此冲动,竟然打了皇上宠爱的女人。哈屯一巴掌下去,自己也有一瞬间的吃惊。
完颜红抚着被打的脸庞,恨恨地说道:“妳竟敢打我堂堂的金国公主?”
哈屯恢复了平静,说道:“藐视本宫,打得就是妳。”
完颜红说道:“好,妳等着瞧。”转身匆匆离去。
小清恨恨地说:“打得好。”
宣夫人不无担心地说:“她回去,必定会向皇上告状,不知会怎样诬陷王妃。”
哈屯淡然说道:“无妨。”
完颜红快步回宫,脸上露出得意的表情,陪嫁的宫女奇怪地说道:“公主挨了打,怎么好像挺高兴的?”
完颜红说:“妳懂什么?我找得就是这个机会,她打了我,我正好藉此向皇上告状,皇上说不定会废了她,立我做王妃。一个巴掌,换一个王妃,划得来。”完颜红说着,将自己青丝弄乱。
李俔下了朝,来到了金华宫,只见完颜红梨花带雨迎上来。李俔奇怪地问道:“这是怎么呢?”
完颜红说道:“今日臣妾去御花园赏花,不想遇见王妃,王妃妒忌我受宠,打了我一个巴掌。”
李俔一怔,稍一思索,随即明白了几分,哈屯一向温婉,决不会无缘无故打她,一定是完颜红挑衅在先,激怒了哈屯。不过这都不要紧,重要的是,哈屯终于知道争宠了。
李俔温言安慰:“爱妃不要哭。”
完颜红说:“皇上须帮我出气。”
李俔笑道:“敢欺负朕的爱姬,朕一定为妳做主。”
一道旨意很快传到昭阳宫,哈屯接过旨意,寒彻入骨。连个分辩的机会也没有,为了一个女人,堂堂王妃,竟然被罚闭门思过一个月。旨意上写得很清楚,大金国的公主不容亵渎,为了这个公主,已经将王妃的尊严踩在脚下。
叶玉搂住哈屯哭道:“孩子,要是憋得难受,妳就哭吧。”
哈屯伏在叶玉怀里,落下了委屈的眼泪,她实在是不明白,那个信誓旦旦的男人,为什么变得如此绝情。这还是那个以身犯险,挡在蒙古兵前的李俔吗?还是那个踏雨而来,从死亡的柴堆上抱下她来的李俔吗?幸福来得快,走得却更快。
一个月终于很艰难的过去了,整整一个月,哈屯没有迈出昭阳宫一步。这一生她情愿关在这里,也不愿去面对那个伤害她的人,爱的最后就是忧伤。
傍晚时分,小清终于忍不住提醒:“王妃,按照规矩,禁足之后,是要去谢恩的,天快黑了,妳还是快去吧。万一皇上恼怒了,不知又会怎样呢?”
哈屯收敛心情说道:“妳叫人先去打听一下,皇上现在在哪里?要是在金华宫,我就不去了。”
小清连忙吩咐人去探听,不一会儿,宫人回报:“皇上哪里都没去,就在正阳宫。”
正阳宫是李俔所住的寝宫,平日也在那里批阅奏折。哈屯在镜前细心梳妆,用华丽的妆容掩饰失意与倦怠,心里想,该面对的,始终要面对。带了小清,哈屯尽量缓慢地走向正阳宫,迟一刻也是好的,可是再迟,终究不是太远,还是一步步走近了。
李俔心不在焉地批阅着公文,耳朵里却留心着外面的动静,他知道今天无论多晚,哈屯都会来。门一响,有脚步声传来,李俔立即扔下手中笔,有些紧张地向门口张望,却是一个宫人端了一碗茶送来,李俔有些失落。
站在一旁的冯五实在看不下去了,说道:“皇上,你这是何苦?明明喜欢得要命,却偏偏这样折腾。既折磨了自己,也折磨了王妃,你就不怕王妃伤心吗?”
李俔沉思片刻,说道:“你不懂。”
冯五说:“臣下是不懂,臣下不明白,难道你想要的就是王妃的心碎吗?”
李俔若有所思,心里想:“她会为我心碎吗?送别麦足回来,她的眼睛哭得肿起来,她的心怕是早就随着麦足去了贺兰山了吧。”
自从完颜红来到王宫,李俔故意把她安排在离正阳宫最近的金华宫,并且专宠她,就是要看看哈屯的反应。可是他的致命伤,就是始终放不下哈屯。他不得不承认。
门再一次被推开,这一次宫人禀报:“启禀皇上,王妃娘娘求见。”
李俔的心里一阵激荡,好久没有看到她了,上一次见她,还是在中秋晚宴上。本来无论如何,中秋节是应该留在王妃处的,可是因为心结难解,李俔选择了逃避。
李俔清清嗓子,说道:“请王妃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