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岁月如梭不知梦
那些官兵毫不理会,任他自生自灭。刘大牛体内残阳真气虽不深厚,护住心脉尚自有余,天越来越冷,迷迷糊糊中,他喃喃道:“娘……好……”说的什么,旁人全然不懂。这一日,他慢慢醒来,睁开双目,但觉冷意森然,面上刺痒,欲爬起身来,浑身没有丝毫力气。他呼呼喘气,鼻中闻到香味,心中只一个念头,便是吃饭。奈何移动一分也是无力,喘息良久,默运真气,待体力恢复些,爬将过去,一头撞入碗中,入口冰凉,仍觉美味甘甜。忽然想到李妍曾道:“心静如一,气息外放,内息不散,务虚连绵不绝,是谓真气自足,心意使然,无处不足以清风拂岗,狠恶自足。”他心中一动,寻思:“连绵不绝,清风拂岗,我浑身无力,怎能清风拂岗?”转念又想:“既然此刻狠恶已足,我何不当他柔丝拂身?内息不散,真气自足,想来我当不停勤练。”想到这里,默默运行真气,行功一个时辰有余,但觉内力颇有澎湃之感,心中暗喜:“看来在逆境中修习内力,事半功倍。”他力气稍复,强撑着坐起身来,肩头痛楚传来,额头冷汗直流,转眼看去,左肩似乎高出一点,他伸手摸去,一触之下,剧痛传来,登时晕去。
再次醒来,不知何时,头顶一个小窗,隐隐有阳光透入。刘大牛身子能动,坐起身来,靠在墙上。墙壁冰冷,刘大牛心中更冷,寻思:“也不知过了几日,怎地也没人来提审我?难道他们要关我一生?”他心中又惊又怒,眼前一碗白饭,上面几颗青菜,刘大牛顿觉腹中饥饿,甩开腮帮大嚼起来,其他诸事抛之脑后。待吃完饭,肩头痛楚已不再难忍,他左臂活动一下,看来伸展倒不受影响,不过左肩略高,瞧来颇为不雅。好在刘大牛本来丑陋,也无关紧要。休息一会,不听有人,百无聊赖之下,盘膝练功。如此数日过去,除了不时有人被关进来,这些日子竟无人理会刘大牛。初时他尚不适应,大喊大叫数次,狱卒几桶水泼将下来,他身上登时结一层薄冰,牢中清冷之极,他肩头伤势渐愈,内力日盛,寻思:“住在这里也是不错,日子虽苦些,我又非没吃过苦,还是认真练功,待真正武功有成,也不必费神去寻那黄绝念,出去便能找到,如此也是省力。”心念一定,他也不再心焦,安心练武,内力日厚一日,泣血十六掌欲加纯熟,其中还夹杂他后世所学太极道理,所谓柔需贯穿,用意不用力,懵懵懂懂间,泣血掌法倒是增色不少,并非最初纯以刚猛制敌,而是有刚有柔,水火相济。
这一日冬去春来,在狱中,刘大牛整整十三个月,其时已是来年六月初,天气颇为闷热,牢中阴暗潮湿,臭不可闻。这一年多来,他无时无刻不在练功。他来自后世,心中明白武功有多重要,因此不敢有一刻倦怠。此时一掌打出,劲力忽隐忽现,凝而不发,掌力随心所欲,虽未至意在力先,也能做到意到力到。他长长呼一口气,起身走到牢门口,双手抓住门上铁条,默运真气,嘿的一声,双膀运力,那铁条登时分开两边。刘大牛心中甚喜,他一年多未修边幅,头发极长,披在肩上,身子长高不少,左肩断骨痊愈,仍是突出一点,瞧来似乎歪头拱肩,全因当年没能及时医治。
提步走出牢门,门外四名狱卒把守,看到刘大牛,大声示警,飞步而来。刘大牛浑不在意,抢上一步,忽然一窜,从三名狱卒身边窜过,那三名狱卒竟是来不及反应。迎面一名黑脸狱卒单刀砍下,刘大牛侧身闪避,肩头顺势一撞,那狱卒狂喷鲜血,倒飞出去。他足下接着一顿,身后三名狱卒收势不及,他肘撞足踢,将三人打倒。体内真气运转如意,泣血十六掌侵淫两年有余,内力颇为厚重,双掌翻飞,众狱卒那是敌手?不过片刻,他已冲出门外,运起身法,往城南奔去。众狱卒大声呼叫,刘大牛早去得远了。
便在此时,人影一闪,刘大牛双目痴痴的望着一人,那人是一个少女,看来十六七岁年纪,皮肤微黑,身子窈窕,双目明亮,面上挂着调皮的笑容。她也不甚美丽,只是那眼角眉梢,像极一人,那人正是刘大牛前世女友,王晓君。众狱卒看他又回来,大吃一惊,纷纷围将上来,口中呼喝,却无人敢上前来。刘大牛目光被众人挡住,身子一冲,硬生生挤开众人,浑不理会身上砍来两刀,噗噗两声,那两刀砍在他双肩肩头,他似不觉疼痛,双掌一推,两名狱卒顿觉一股大力涌来,身不由主的倒飞而出。两柄单刀脱手,仍砍在刘大牛肩头,他纵身来到那少女面前。那少女见他神色可怖,尖叫一声,转身便逃。刘大牛愕然半晌,呆立一旁,忽觉后腰一痛,垂目下望,一截单刀自小腹而出,想是有人从背后刺入。他忽然哈哈一笑,喝道:“你逃吧!”也不知他这句话和谁说,身子猛的往前冲去,哧的一声轻响,那柄单刀已被拔出,他小腹登时血流如注。其时刘大牛面色苍白,身子遥遥欲坠,众狱卒看出便宜,当即三人上前,两人拿住他双手,一人用铁链将他锁起来。刘大牛再也支持不住,双目一黑,昏晕在地。想到王晓君,他心中又悲又痛,似乎看到二人一起骑着自行车,一路往南,路上欢心笑语,那种甜蜜在心的感觉,那种蜜里调油,又甜又腻,却又不失纯洁的感觉。想着想着,他忍不住悲从中来,泪水止不住的流下来,这一哭,心情无法抑制,双目一睁,泪眼婆娑,但觉浑身上下疼痛异常,鼻中闻到臭味,面上仍是毫无表情。忽听一人在身旁道:“你醒啦?”这人话声甜美,当是一个年岁不大的少女。刘大牛转头看清那人面貌,惊喜交加,双臂一撑,便要跳起身来。不料双臂一动,剧痛传来,他啊的一声惊呼。那少女吓一大跳,问道:“你怎么啦?别动,你身上伤可没好。”刘大牛喜道:“晓君,你……你认得我啦?你怎会来这里的?你……你不该在这里。”说着大摇其头。那少女道:“你在叫我?我可不叫什么晓君,恐怕你认错人啦。”刘大牛大急,说道:“不会的,你明明便是王晓君,我怎会认错人?快告诉我,你怎会在这里?你怎么来的?”那少女冷哼一声道:“你果然认错人,我从未见过你,你既死不了,那我走啦。”刘大牛忙道:“等等……等等……你去那里?回来。”那少女毫不理会,边走边道:“若非瞧你眼神,我才不会来找你。”原来这少女那日看到刘大牛目中又怜又爱,又痛又悔,极是复杂的眼神,心中惊疑,眼前总是晃动着那一双眼睛,她心知刘大牛定然认识她,当下来到牢中,要问问他。不料刘大牛重伤昏迷,足五日有余,她每日均来,直到今日才明白,这人认错了人。想到这里,那少女心中暗怒:“原来他那种眼神却不是给我的,怪不得他被爹爹关在牢中,果然是个瞎子,又丑又臭的瞎子!”女儿家心思最是难懂。
刘大牛呼喊一会,那少女早已不见人影,他喊到后来,声音转悲,大声哭号。一名狱卒走来,手中提着一个木桶,刘大牛挣扎着爬起身来,叫道:“晓君呢?晓君去那了?快叫她过来!”那狱卒嘿嘿笑道:“好,我这便给你!”扬手泼进一桶水,刘大牛鼻中闻着骚臭之味。那狱卒哈哈大笑道:“你是什么东西?白小姐会看上你?老子给你一桶尿,你好好照照!”说完转身离去。刘大牛但觉身上剧痛传来,伤口被尿水一刺激,登时又疼又痒,他喘息着爬起身子,俯身查看小腹伤口。这一看他魂飞天外,原来小腹肩头伤口处白色小虫蠕动,竟是蛆虫!他心中惊惧之极,但觉身子似乎已四分五裂,叫道:“来人!救我!快救我……”耳听声音嘶厉,却是无人理会。喊到后来,他声音沙哑,无法出声,又哭又叫,其间狱卒冲进牢房,被他喊的心烦,要揍他安静些,待看到他身上蛆虫,那狱卒嘿嘿一笑,转身离去。刘大牛知伤口感染,已然腐烂,此时应剜去腐肉,才有活命希望,想到这里,他左右一张,并无锋利物事可用,咬一咬牙,他双手使力,从肩头撕下一块皮肉。那皮肉腐烂,他撕下来毫无痛感,求生之念大增,一抓一把,慢慢的,深及见骨,待剧痛传来,他这才安心。这一把一把的皮肉抓将下来,刘大牛身子虚弱,眼看小腹肩头似乎几个小洞,触目惊心。撕下衣襟裹上,血流渐止。他呼一口气,寻思:“内功也能疗伤,现下腐肉抓下来了,当防止再次复发,眼下既无酒精,不能消毒,我用内力试试。”他无法盘膝,于是躺着默运真气,但觉真气越转越快,越来越是沛然,心中不禁大喜,默运三十六周天,内力似乎又有进境。其时伤口处已非疼痛难忍,刘大牛睁开双目,面前一人瞪大眼睛看着他,他吓一大跳。这人脸色黝黑,三十余岁年纪,浓眉大眼,方面大耳,却生了个蒜头鼻,这么一来,让人觉得极是突兀,瞧来丑陋不堪。那人身穿狱卒服饰,刘大牛认得,正是先前给他泼尿那名狱卒。他见刘大牛醒来,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焦黄牙齿,说道:“我生平从未佩服过谁,你是第一个。”刘大牛背靠墙壁,说道:“你佩服我?”那狱卒道:“你这人是条汉子,我从未见过谁敢将自己身上之肉一块块挖将下来。”刘大牛神色一暗,他头脑清醒,寻思:“我现下是在古代,王晓君怎会来这?那少女仅是与她相貌相似罢了,我怎如此糊涂?”想到这里,他心中一酸,哽咽道:“那女子是谁?”那狱卒哈哈大笑,说道:“你还想着白小姐?看你年岁不大,怎地已知男女之情?瞧来你对她极是痴情。”刘大牛道:“她……她姓白?”那狱卒道:“他是狱丞大人的千金,我只知她姓白,不知她闺名。”刘大牛叹道:“原来如此,我真的认错人啦。”口气低落,心中极是失望,寻思:“想来我是太想念王晓君,是以才会如此。”那狱卒道:“白小姐算不上貌美如花,不过姿色还是有些。你若当真对她痴心一片,可要小心些,哈哈,哈哈。”刘大牛苦笑道:“你误会啦,她像我以前的一个友人,并非你所想的那样。”那狱卒道:“我叫丁飞国,你叫什么名字?”刘大牛道:“我已是将死之人,姓名说给你知道又能如何?”丁飞国道:“小兄弟,我瞧你胆识过人,有心与你结交,你何以瞧不起我?”刘大牛道:“我此刻身在牢狱,岂敢瞧不起狱卒大哥?”他既知那少女并非王晓君,口气颇为冷淡,大喜大悲之下,不愿多说,闭目睡去。丁飞国大怒,喝道:“你这小子,我瞧你手段狠辣,这才折节下交,你狗眼看人低,居然瞧不起我!”刘大牛含糊道:“快走吧。”丁飞国怒气上冲,打开牢门,提起刘大牛,正欲一掌打下,闻到他身上腐肉味道,眉头一皱,说道:“你伤这么重,不及时医治,有死无生。”说到这里,轻轻放下刘大牛,转身离去,牢门也不锁,合闭起来了事。
刘大牛思潮起伏,想起那少女,目中怔怔流泪。也不知多久,足音莎莎,丁飞国又回来,他身后跟着一人,那人胡子花白,背上负着一个药箱,想来是个郎中。丁飞国道:“给他治治。”那老者眉头紧皱,但觉气味冲鼻,不敢得罪丁飞国,待看清刘大牛伤口,他倒吸一口凉气,惊道:“这人伤势如此严重,换做常人,只怕早已身亡。”丁飞国皱眉道:“能治么?”那老者道:“这些都是皮肉伤,治起来不难。”刘大牛道:“老爷爷放手施为,若是不成,也是小子天命所归。”他口中这么说,心中求生之念极浓,知丁飞国找大夫来替他治伤,已极是感念。那老者道:“他背上伤口腐烂,要用小刀挖下腐肉才成。”丁飞国将单刀递上,那老者双手乱摇,说道:“不必不必,老夫药箱中有,这么长的刀,老夫也使不来。”从药箱中取出小刀,放火上烤一会,说道:“小哥忍着点,会很痛。”刘大牛尚未说话,丁飞国笑道:“你放胆子干便是,这小子不怕疼。”刘大牛笑道:“丁大哥果然是小弟的知己。”丁飞国听他口气一变,欣喜之下道:“你现下相信我啦?”刘大牛道:“小弟那敢再有丝毫见疑?”丁飞国心中欢畅,转身搬来一坛酒,猛灌一口,给刘大牛倒上一杯。刘大牛爬在地上,那老者在身后挖割腐肉,他无法喝酒,苦笑道:“丁大哥不急,待小弟身上伤愈,你我二人再好好喝他几日几夜。”丁飞国笑道:“好,待他日你与白小姐成亲之日,我们兄弟二人再去好好喝上一顿。”刘大牛道:“大哥怎又转到这话上面?我说过她像我一个友人而已。”丁飞国嘿嘿直笑,也不辩解。
挖去腐肉,那老者敷上生肌药膏,好生包扎一番,叮嘱换药事宜。刘大牛内力浑厚,痊愈起来速度甚快,不几日,已能走动。药膏新敷,他无法洗澡,身上仍是臭不可闻,丁飞国时常来看他,总会带些酒肉。刘大牛前世本不会喝酒,但丁飞国与他有救命大恩,所敬之酒岂能不喝?他酒量极浅,一杯倒地,从无意外。丁飞国见他醉倒几次,心知他不会喝酒,明知如此,总还逼迫刘大牛强喝,如此一来,刘大牛日日醉倒,时日过得也快些。有丁飞国照应,他狱中生活倒也不错。那丁飞国极是豪气,心性耿直,每每言语粗豪,刘大牛欣喜不已,二人相互间聊得投机,大叹相见恨晚。他不愿承认对那白小姐有何情意,丁飞国旁观者清,心中暗笑不已,寻思:“这兄弟什么都好,便是太过倔强,白小姐自那日吓一大跳,从此再不来啦,你想见也见不上。”刘大牛伤神之余,常自偷偷潜入白府,暗中注视那白小姐。丁飞国替他换间牢房,靠着门口,刘大牛心中感激,他身子痊愈,轻功也自恢复,深夜离去,狱卒八年来竟从未发觉。
如今刘大牛身子长高,仍是极瘦,武功日进,少的只是与人交手的经验而已。八年来他从未去看过李雪玲,心中总觉李妍要促成二人姻缘,他心里年龄已三十余岁,李雪玲不过一个小娃娃而已,是以也不敢去探望她们。他查探数年,探知刘扬君住在王希然府上,偷眼看她时,刘扬君衣食无忧,似乎已忘记幼年不快,与王希然一家相处极是融洽。刘大牛来自后世,那所谓杀母大仇也不甚看重,初时悲伤一阵,日子渐久,仇恨淡然。王希然待刘扬君极好,刘大牛因此放弃报仇,寻思:“他能照顾姐姐一生,想来心存悔念,善莫大焉,我怎能顾及一己之私,非要杀他报仇?”其时月明如镜,刘大牛立在窗边,遥望明月,叹道:“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又道:“不知她在干么?天气闷热,古人并无空调等物,她是如何避暑的?”话落,他再也忍耐不住,闪身出门,纵身离去。
那白小姐闺名芷灵,刘大牛探听四年有余,偶尔听及。白芷灵从不知有人窥探她八年之久,每日里尽情欢闹,好不悠闲。她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无不像极王晓君,刘大牛暗自惊疑之余,大叹天意弄人。
夜风轻抚,刘大牛衣袂飘飘,纵身跃上房顶,悄悄来到白芷灵所住之处。如今已是八月,天气闷热,白芷灵懒懒的坐在院中纳凉,身旁一个青衣婢女,手中拿着数颗葡萄,手指灵巧,除去葡萄皮,送入白芷灵手中。其时入夜时分,蚊虫飞舞,白芷灵眉头紧皱,说道:“这么多蚊子,青儿,你去拿扇子来,帮我扇扇。”青衣婢女答应一声,转身而去。她鼻子一皱,颇为娇俏,刘大牛呼一口气,寻思:“你还真是和王晓君一模一样,连皱鼻子都一样。”青儿不在身边,白芷灵起身走出几步,微笑道:“不知黄公子在干么?王大人请他喝酒,想必此刻仍自吃饭吧?”眉头一皱,撅嘴道:“平日里也不来看我。”刘大牛心中一沉:“她又想起黄绝念?这人不是好东西,他身边有不少女子,你年岁比他小上甚多,怎能不知自爱?”他在三年前得知,白芷灵对黄绝念大有情义,两人相见不过两次,黄绝念风度俊雅,英俊潇洒,谈吐不凡,白芷灵一个小小丫头,岂能抵挡的住?刘大牛心头暗怒,几次三番想去杀了黄绝念,又怕白芷灵因此不快,数年前折断肩骨之仇,也耽搁下来。忽听院中一声轻笑,白芷灵眼望桌上葡萄盘子,痴痴的道:“你不是说要请我出去游玩么?怎地不来实现诺言?害我苦苦等候?”刘大牛大奇,凑眼望去,那盘子并不如何奇怪,不过青花细瓷,不觉有何好看之处。
便在此时,忽然一道黑影抢下,伸手抓住白芷灵,一纵身间,往西北奔去。刘大牛大吃一惊,怔了一怔,问道:“你干么?”那黑影身法极快,白芷灵尖叫出声,声音渐渐远去,刘大牛叫道:“等等我!”他毫无江湖经验,丝毫不知左右伏有敌人,待那人掳走白芷灵,他居然怔愣一会,错过相救良机。刘大牛足下一点,遥遥往那人追去。奔出数十丈,那人越奔越快,臂中夹着一人,尚自奔跃如飞。刘大牛从未练过轻功,仅凭内力深厚,一步跨出,腾的一响,登时踩碎一块瓦。他心忧白芷灵,足下发力,无法控制轻重,腾腾声响,每一步过去,总有瓦片碎裂,偶尔力道大了,竟踩穿屋顶,引来惊叫声一片,待主人出来查看,刘大牛早去的远了。
那人身法轻灵,足下如风,转而向西,出城而去。刘大牛又惊又怒,大声喝道:“前面的朋友,深夜入府掳人,不知所谓何事?你我何不坐下谈谈?”他中气充沛,话声洪亮,那人在前面道:“你这小子跟我干么?这小妞儿是你婆娘?”他声音含糊,刘大牛听来,当是一个年岁不大的汉子。刘大牛道:“她是我朋友,这位先生,你先停下来,我们好生谈谈。”那人轻功颇佳,内力不如,奔行一阵,数次发力,仍是无法甩脱刘大牛,心中暗暗恼怒,骂道:“不是你婆娘,那你干么死乞白赖的跟上来?这小妞爷爷收啦,带她回去做媳妇!”刘大牛怒气上冲,喝道:“好个淫贼,你给我停下!”那人哈哈长笑,不理会他。刘大牛空自暴跳如雷,寻思:“你身法比我快,难道你内力也比我厚?我倒瞧着,看你能奔到那里去?老子跟定你啦!”他打定主意,当下闷头赶路。
月色明亮,二人一前一后,在官道上奔行如飞。前面那人如闲庭漫步一般,势若御风。反观刘大牛双臂挥舞,弯腰弓身,迈开大步急冲,如偷钱有人追赶一般。他奔行一阵,内力越转越旺,丝毫不觉心跳气喘,暗暗欣喜,寻思:“这残阳真诀果然厉害,以后我去那里不用骑马,跑去便成!哈哈,哈哈。”那人无法甩脱刘大牛,转下大路,往南而去。他心跳气喘,低低咒骂,扬声道:“臭小子,你还要跟我多久?”刘大牛道:“你放开白小姐,否则追你倒天涯海角!”一番话说得斩钉截铁,毫无转圜余地。那人大怒,足下一停,嘿嘿冷笑道:“好小子,当我怕你了?”他奔行正速,忽然说停便停,足下没有丝毫移动,足见身法了得。刘大牛却没有这般功夫,冲出丈余,稳住身子。借着月色,刘大牛看清,那人身材不高,面容清瘦,颚下留着小胡子,三十余岁年纪,口宽鼻大,尽显阳刚之气。白芷灵头垂在一旁,想是被那人点昏。刘大牛气往上冲,他心中对白芷灵敬若天人,怎容得他人如此欺悔?怒道:“还不放下她!”那人更不答话,伸手往刘大牛肩头抓来。这一抓快如闪电,他身法极快,似乎一步跨出,手抓竟伸到刘大牛面前。刘大牛不及反应,挥掌按向他小腹。那人但觉劲风猛烈,喝道:“好小子!”侧身闪避,手指顺势下拂。刘大牛左掌一翻,内力疾吐,右抓往白芷灵抓去。那人吓一大跳,往右跨出一步,踢出一腿,方为刁钻,狠极辣极。刘大牛接连两掌落空,暗叹那人身法滑溜,喝道:“再接我一掌试试!”他不闪不避,右掌斜挥,左掌后捺,正是一招“混沌不分”。掌风笼罩丈许方圆,那人身法不畅,但见双掌来势猛恶,右足不待踢到敌人,着地滚开,避的极是狼狈。他这一滚,臂中白芷灵躺在一旁,他已无法再携人相斗。刘大牛大喜,伸手抱起白芷灵,急道:“你怎样?起来?快醒醒!”白芷灵被那人点昏,不解穴道,那能醒来?刘大牛不会解穴,空自焦急。那人灰头土脸,嘿嘿笑道:“老子行走江湖数十年,今日还是首次被人逼得如此狼狈,少年人,你叫什么?”刘大牛怒道:“快来解开她穴道!”那人哈哈笑道:“不忙不忙,你不过仗着力大,拳脚我不是你敌手,难道兵刃我还不如你?”
兵刃非刘大牛所长,他想起八年前黄绝念仗着身法,两次诱敌,吃过大亏,如今岂会犯同样错误?他不知那人武功底细,起身笑道:“你用何种兵刃……”不待那人回答,他纵身抢上,挥掌“浑然天成”,往那人胸口按去。他来自后世,从不将什么光明正大放在心上,只知赢便是赢,无论使何手段,他从不在乎。现下不知那人兵刃手段,自然一上手便是厉害招数,要让他无暇拿出兵刃。那人猝不及防,骂道:“卑鄙……”小人二字尚未吐出,但觉劲风扑面,竟然无法闪避。匆忙间,那人双掌一挥,运上十成之力。两掌相交,“啪”的一声轻响,那人蹬蹬退出两步,身子一颤,嘴角溢血。刘大牛身子一颤,血气上涌,他强忍着没吐出来,压下翻涌血气,嘿嘿笑道:“看来你武功可不成,还要再练练。”那人大怒,喝道:“好!今日这小妞不带也罢!小子,留下万儿吧!”刘大牛嘻嘻笑道:“你以为我傻啊?跟你说好名字,等你来找我报仇?”那人险些气的晕去,胸中如翻江倒海般,又是一口鲜血疾喷而出,惨然道:“想不到老子竟会遇到你这小子,后会有期!”他说完也不停留,转身离去,背影蹒跚,想是伤势颇重。刘大牛待他走远,双腿一软,坐倒在地,一口鲜血无法忍耐,已自嘴角流下。原来他伤势也是不轻,那人内力浑厚,全力迎击,刘大牛占在掌力猛恶,并非已内力取胜。他其时无法移动,否则若真能杀死那人,仅为那人得罪白芷灵,刘大牛断不会放他离去,如此一来,岂非凭空多个敌人?对于来自后世的他来说,这么做殊为不智。
夜凉如水,白芷灵昏晕在地,刘大牛盘膝坐在一旁,默运真气疗伤。静夜中,耳旁虫鸣声响,徐徐微风吹来,刘大牛发丝飞舞。他可自由出入牢房,须发自能修剪,未免旁人发觉,给丁飞国带来麻烦,是以仍不结发鬓,看来有若鬼魅。夜色渐深,刘大牛身子颤动,睁开双目,暗道:“这人掌力如此厉害,看来我要修养好一阵才成。一个淫贼也有这么大的本领,我武功还要再练。”调息一会,他站起身来,慢慢走动倒是不妨,伸手抱起白芷灵,辨明方向,往城里走去。
走出不过二里,忽听右侧树林呼喝有声,刘大牛心中暗惊,他不敢多惹是非,悄悄从一旁绕将过去。他手中抱着白芷灵,足下不便,知右侧有人打斗,听呼吸之声,想来有四人之多。他自觉武功尚未练成,碰上江湖高手,恐怕小命难保。正寻思间,一人喝道:“好淫贼,早听闻你来到关中一带,果然不错。放下那姑娘!”声音清脆悦耳。刘大牛循声望去,那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瓜子脸,身材高挑,身穿轻纱,夜风吹来,飘飘然若临风仙子,气质极是不俗。那少女身随声至,抬手一剑直刺刘大牛咽喉,直欲取他性命。刘大牛无暇感叹这等美女,侧身闪避,叫道:“且慢动手!”那少女浑不理会,左手捏个剑诀,剑尖一拖,顺势下滑,转刺刘大牛右胸。她刻意避开白芷灵,这一剑顺势而为,毫不拘泥招式棱角,极是难得。刘大牛暗暗喝一声彩,看出她避忌白芷灵,将白芷灵往剑刃上送去。那少女剑锋一斜,往他臂弯刺到,骂道:“势若临风也算江湖上一号人物,怎地如此卑鄙!?”刘大牛内息不畅,那敢开口回答?那少女更怒,剑尖虚点,不住疾刺。刘大牛闪过几招,足下愈发沉重,呼呼喘气道:“住手!”那少女趁他说话,真气不匀,抢步上前,一剑直刺刘大牛右肩。但听铮的一响,一人架开长剑。那人二十余岁年纪,身材魁伟,身穿青衣长袍,是一个少年。那少女怒道:“你干么阻止我!?这人乃是吴德胜,和他讲什么江湖道义?杀了便是!”青衣少年道:“吴德胜名垂江湖数十年,这小子才多大点?怎会是他?”刘大牛抚掌道:“不错,还是兄台有见解。”青衣少年皱眉道:“你深夜抱着一个昏迷少女,淫贼之名却也不枉。”那少女道:“他本来便是淫贼,纵然不是吴德胜,想来也是他徒弟。”青衣少年长剑闪亮,剑尖上兀自有鲜血滴下,刘大牛心中暗惊:“我不会撞破他们什么秘密吧?若是这样,他们要杀人灭口,我如何是好?”那少女剑法精奇,刘大牛有伤在身,仅那少女一人已然不敌。那少女道:“师兄,并肩子上!”青衣少年道:“那二人已被我杀了,你连日疲于奔命,难道师兄都看不到么?还是我来吧。”他话声冰冷,语气中尽显关怀。刘大牛嘿嘿笑道:“你们和谁在打斗?既打定主意灭口,干么还扣我一顶淫贼的帽子?”青衣少年道:“那你说说,这位姑娘是谁?”刘大牛道:“她是我朋友,名字不方便告诉你们。”那少女插口道:“你这么说我们会信?”刘大牛面色一沉,说道:“信不信由得你们。”那少女大声道:“这位姑娘被你点中穴道么?你解开她穴道,我们一问便知。”青衣少年冷笑道:“她是你朋友?你竟敢撒这弥天大谎?适才你岂非用这姑娘来挡我师妹兵刃?”他说到这里,呼啸一声,喝道:“好个狡猾的淫贼,受死吧!”刘大牛暗呼糟糕,青衣少年长剑闪亮,疾刺而至。刘大牛叫道:“你们要杀人灭口尽管来,看爷爷会怕你们!?”他不愿白芷灵躺在地上,双臂横抱,提气轻身,左闪右避。青衣少年剑法严谨,长剑忽东忽西,劈、刺、砍、削、点、抹,变化多端,招数巧妙,内力了得。刘大牛闪过几招,顿觉难受。青衣少年招招狠辣,招招快捷,那长剑在他手中,如一条青蛇,灵动飘逸,俨然有一派宗匠气象。那少女欣喜不已,不住为青衣少年喝彩加油,刘大牛听的烦躁,怒道:“住嘴!”
青衣少年喝道:“你住嘴!我师妹岂容你来呼喝!?”随着话声,他一剑刺向刘大牛右腿,剑光一点,盘旋而上,剑尖笼罩敌人全身数十处大穴。刘大牛心中一凛,看准他长剑来势,伸足踏下。青衣少年剑刃一翻,手腕一抖,哧的一声,刺中刘大牛左臂,入肉数分。刘大牛大吃一惊,纵身后跃。青衣少年跟着抢上,使一招“探江望月”,长剑如水,竟是无孔不入,嗤嗤嗤轻响过后,刘大牛左肩、右胸、左腿连中三剑,鲜血直流。青衣少年这一招剑法极快,剑尖颤动,毫厘间伤敌,已是他派中精妙招数。青衣少年收剑止身,淡淡的道:“你不是我敌手,放下那姑娘,我放你离去。”刘大牛伤口剧痛,不住咳嗽。那少女大声道:“干么放他离去?师兄,这人小小年纪便不学好,我们不能轻饶他。”青衣少年道:“那姑娘衣衫整齐,这人自始至终,一直抱着那姑娘,可见他极是心忧那姑娘安危,想来也罪不至死。”那少女撅嘴道:“他适才明明用那姑娘挡我长剑,怎会顾念她安危?”刘大牛心中转念,寻思:“眼下我打不过他们,还是想办法保命重要,看这少年颇为正派,当不会为难芷灵,他们若能送芷灵回家,也省的芷灵醒来之时看到我。”想到这里,他双手送出白芷灵,说道:“这位姑娘住在长安北城狱丞白大人府,兄台若能送她回去,在下感激不尽。”他这么一说,那少女也不好再说,毕竟刘大牛并非不肯放人。青衣少年道:“当不辱命!”他使个眼色,那少女抱起白芷灵,问道:“这位姑娘果真是你朋友?”刘大牛苦笑道:“我何必骗你?”青衣少年道:“我观阁下中气不足,是否身上有伤?”刘大牛道:“适才和人对了一掌。”青衣少年笑道:“想来我们之间乃是误会,兄台若信的过我,我这里有瓶伤药,对调理血气颇有奇效。”他随手抛来一个瓷瓶,刘大牛伸手接住,说道:“多谢。”青衣少年挥手道:“不必客气。”他明知误会刘大牛,仍是不愿赔罪,招呼那少女,转身离去。刘大牛心中有气,寻思:“我且跟着他们。”
其时月明如昼,青衣少年二人转过一处树林,身影消失。刘大牛踌躇不前,寻思:“我有伤在身,浑身痛极,适才伤势不如现下严重,仍教那少女发觉,这么跟上去,势必又让他们二人知晓,倘若落在他们手中,我岂能辩解?”若不跟上去,实放心不下白芷灵,足下前行几步,腿上剧痛传来,险些跪倒在地。当下包扎伤口,耽搁一会,悄悄尾随二人。青衣少年给的伤药他也不吃,却是不愿欠他人情。走出数丈,忽听擦擦声响,刘大牛心下一凛,放缓脚步,慢慢走向声音传来之处。转过一个小山包,声音更响,一人忽然说道:“杀便杀了,干么还要葬了他们?”这人语音清脆,正是那少女。另一人低声道:“我们好歹同门一场,岂能让他们暴尸荒野?”听声音当是青衣少年。他们二人心神不宁,刘大牛又极是小心,竟而未被发觉。他藏身一棵一人合抱的大树之后,只听那少女颤声道:“师兄,看来胡志是铁了心要追我们回去,我们以后怎办才好?”青衣少年沉默一会,擦擦声响,想是正在挖坑埋人。那少女道:“不如将雪参送回去吧,今日追来二人,明日又追来几人,这样的日子,何时才算是头?”青衣少年语气温柔,说道:“那你怎么办?难道要我看着你日日老去?”他说到“日日老去。”这四字时,声音忍不住颤抖起来。那少女凄然道:“我们二人漂泊江湖,过足神仙般的生活,何等的逍遥快活?谁能不老?谁能不死?”刘大牛心中一动,寻思:“难倒他们是偷跑出来的?那少年杀的两人是他师门中人?”青衣少年道:“不成,纵然人生不过百年,总要我比你先死。”这句话斩钉截铁,声音不大,语气极是坚决。那少女幽幽的道:“我这伤未必仅雪参能治,你何苦冒此大险?”青衣少年嘿的一声,刘大牛凑眼望去,那少女坐在一旁,白芷灵躺在她身边,青衣少年面前一个土包,显是已将人埋入土中。他双手按在地上,身子颤抖,叹道:“不论什么法子,总要试过才知,赵维欢医不死人名传西北,岂会欺骗我们?”刘大牛心中偷笑,寻思:“原来你们还是从西北来的,这时的西北,应该是大草原吧?还没有新疆这地方吧?我们算是老乡啦。”那少女道:“胡志自幼极是疼你,你这么一来……”青衣少年长身而起,骂道:“他如何疼我!?他竟对你做出如此恶行,我岂能再认他做师父!?”他面色狰狞,咬牙切齿,显是恼怒已极。那少女道:“不论如何,他对我们总有养育之恩,师娘这么一来,恐怕日子也不会好过。”青衣少年沉思半晌,说道:“快送这姑娘回去,我们好去西北。”那少女微笑道:“这位姑娘幸运得紧,适才那少年似乎极是在意她。”青衣少年道:“那人似乎对这姑娘大有情意,看他神情不似作伪。”他声音一顿,做个噤声的手势。刘大牛大奇,正疑惑间,但听两声枭鸣传来,声音短促,两声过后,又是三声响起。刘大牛心中明白,这是有人互通讯息。青衣少年身子伏下,打手势让那少女躲起来,那少女浑不理会,忽然身子一闪,纵身跃出树丛,喝道:“何人鬼鬼祟祟?出来相见吧!”青衣少年猝不及防,一闪身紧随那少女身后,但听铮铮声响,与来人交上了手。刘大牛大喜,偷偷抱起白芷灵,知不远处有人恶斗,当下闪身躲在一丛杂草之后。躲好身子,忽听叮叮叮叮,极是紧促的一阵金铁交鸣之声,跟着奔来一人。那人右足一瘸一拐,手中倒提长剑,神色惶急,不是那少女还有谁?她身后跟着四人,青衣少年长剑挥舞,足下如风,边斗边退。与他对敌三人均使长剑,招式间配合巧妙,与青衣少年似乎使得同一路剑法,四人剑光闪烁,招招指向要害,浴血奋战。那三人武功不弱,青衣少年连连后退,左臂低垂,兀自有鲜血滴下,伤得不轻。
那少女奔到近处,俯身去寻白芷灵,不料白芷灵已被刘大牛救走,她惊怒之下,喝道:“好啊大师哥,原来你们还伏有人手!是谁?七师兄么?”她不等那三人回答,抢上几步,手中长剑刺出,直指右首那长脸汉子。青衣少年后退一步,问道:“怎么?”那少女怒道:“包袱不见啦,被他们拿走啦!”青衣少年大吃一惊,挡开面前一人长剑,剑尖斜挥,转刺左首那圆脸胖子,说道:“怎会不见?你仔细找过没?”那少女刷刷刷三剑连出,叫道:“不是他们还有谁?连带那姑娘也被他们捉去啦!”青衣少年关心则乱,心想:“那雪参是师妹救命之物,岂能让你们夺去?”原来刘大牛救白芷灵之时,随手拿起她身边的包袱,心想:“你们伤我一次,我拿你们一些盘缠不算过分吧?”这时听二人所言,他们偷到的什么雪参似乎也在包袱中,刘大牛又惊又喜,寻思:“这等要紧物事不贴身藏好,竟敢放在包袱中,你们真傻还是假傻?”其时并非二人想不到此种原由,只是二人江湖阅历尚浅,雪参冰凉彻骨,是以才未贴身收藏。
那三人武功高强,青衣少年二人联手,兀自不敌。数十招一过,那少女啊的一声惊呼,左腿中剑,圆脸胖子长剑直刺,取她右肩,要伤得她无法还手。青衣少年心中怦怦乱跳,眼看那少女受伤,情急之下,剑光点点,直挑圆脸胖子肋下,这一剑去势快疾。圆脸胖子侧身闪避,手腕一抖,转刺青衣少年肩头。那少女身子半蹲,举剑上撩,当当两声大响,和另外两人兵刃相碰,她长剑嗡嗡直响,手臂酸麻,险些长剑脱手,暗惊那二人内力深厚。不待她起身,四十余岁那矮胖汉子长剑一抖,刺向青衣少年胸口。这一剑极是毒辣,青衣少年长剑刺出,无法回转,正是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际。那少女眼看危机,不及细想,也不知从那来的一股力气,窜到青衣少年身前,噗的一声,矮胖汉子一剑刺入她肩头。青衣少年大悲之下,左手抓起那少女手中长剑,顺手刺出,哧的一响,矮胖汉子小腹中剑,身子软到。另外二人齐声怒喝,合身扑上,手中长剑密如连珠,便似银河下九天。青衣少年神色凄苦,不闪不避,与那少女双双对视,目中竟有喜色。
二人命在顷刻,刘大牛心中大急,他有伤在身,无法救援,知二人乃是情深义重之人,恨不得立时冲上去,替二人挡下长剑。便在此时,长脸汉子长剑一转,当的一响,格开圆脸胖子长剑,说道:“且慢!”圆脸胖子大怒,喝道:“方华死啦!你还要干么?”长脸汉子看一眼地上矮胖汉子,低声道:“难道你不怕师傅责罚?雪参还未找回,杀了他们,我们如何对师傅交代?”圆脸胖子知他所言有理,伸手摸矮胖汉子胸口,已无心跳,他忍不住站起身来,怒道:“刘克海,你我同门学艺数年之久,难道彼此间一丝情分也无?”青衣少年刘克海仍是看着那少女,淡淡的道:“四师哥何出此言?难道你们不是来杀我二人么?”圆脸胖子道:“若非你们偷去师傅雪参,岂会惹来杀身之祸?你们二人不知检点,还要累得师兄弟们跟着你们拼命流血?”长脸汉子道:“闲话少说,他决意偷雪参出来,早已不顾念同门之宜。”那少女道:“今日我们终于死在一起啦!师兄,这些日子以来,是我此生最快活的日子。”刘克海柔声道:“我也一样,我只恨为何不早些与你同心,白白浪费数年光阴。”刘大牛从未见过真实的爱情,此刻二人全然置生死与度外,浑不理会敌人尚在身边,听到刘克海说:“我只恨为何不早些与你同心。”这句话时,他想到白芷灵,寻思:“我是不是应该珍惜现下?认真对待白芷灵?”那少女受伤颇重,咳嗽几声,说道:“你不是说要带我去大漠看日出么?现下我们去不了啦。不过那日在泰山顶上,太阳一般的漂亮。”刘克海道:“我们去了那边,我仍带你去大漠,便看他数十年的日出,我日日陪着你。”那少女心中极喜,说道:“你没骗我吧?”圆脸胖子越听越怒,骂道:“不知廉耻。”刘克海眉头紧皱,说道:“你若不愿听,尽可离去,我二人逃不掉。”长脸汉子道:“雪参在那里?你该知道师父动了真怒,他老人家亲自来寻你。”刘克海惊道:“他……他亲自来了?”长脸汉子道:“前日六师弟说查到你们踪迹,师父想必已在路上。”那少女肩头剧痛,说道:“雪参不是你们取走的么?”长脸汉子大怒,喝道:“小师妹,临到此时你还要欺我?”那少女道:“大师兄此话怎讲?这里的那位姑娘难道不是你们劫走的?”圆脸胖子怒道:“除了我们三人,那还有人?”刘克海道:“这便奇了,那位姑娘与包袱一起不见,不是你们,能有何人?”长脸汉子道:“那位姑娘?这里之前还有人在?”那少女道:“能与师兄死在一处,我已心满意足,还骗你们干么?”长脸汉子惊疑不定,双目灼灼,瞪着二人,一字一顿的道:“你们说,之前还有一人在此?那人现下不见踪影?”他神色可怖,刘克海搂住那少女,长剑一摆,说道:“我刘克海说话便这么让人信不得么?”圆脸胖子身子一闪,左右查看,身法灵便,来去如风。刘大牛暗道不好,正欲转身奔逃,忽听那长脸汉子道:“四师弟,我们在此处说这么会话,想必那人早已逃了。”圆脸胖子身子一顿,说道:“那怎办才好?师父不日便至,我们如何交代?”长脸汉子嘿嘿冷笑,说道:“是否真有其人,还是未知之数。”刘克海怒道:“不信随你,要杀便来吧!”那少女忽道:“我们还见过一人。”长脸汉子道:“还有一人?是谁?”那少女道:“势若临风吴德胜你们听说过么?”圆脸胖子道:“自然听过,听说此人武功高绝,身法如风,因此才得个势若临风的诨号,不过听闻他残害不少良家少女,乃是一个淫贼。”那少女道:“不错,我们之前见过他徒弟。”刘大牛怒气上冲,寻思:“你们之前都说过误会我了,怎地此刻仍说我是淫贼?”忽听嘤咛一声,怀中白芷灵呻吟一声,刘大牛全神听着几人说话,浑没料到她竟醒了过来,这一声嘤咛一出,他心中暗呼糟糕,果听四人齐声道:“是谁?”呼声未停,头顶风声悚然,刘大牛不及细想,随手扔出包袱,喝道:“雪参还给你们!”他头也不抬,足下发力,往左奔去,嚓的一响,适才立足之处,一柄长剑斜插而下。幸而他动念的快,否则那一剑决计无法闪避。身后四人听到“雪参”二字,伸手抓住包袱,翻开查看,趁这当儿,刘大牛抢出数丈,左右一窜,没命的往南奔去。
奔出不足里余,刘大牛心跳气喘,大是疲累。臂中白芷灵但觉身子在一个陌生男子怀中,魂飞天外,惊声尖叫。刘大牛苦恼之极,心知她这般叫下去,那几人顺着声音,追上来岂非片刻之事?偏生他不会点穴,否则先制住白芷灵哑穴,让她别再叫喊。白芷灵又哭又叫,直道:“我爹爹是狱丞大人,你……你若敢……还有黄公子是我好朋友……你放我回去吧!你要多少钱都成,你放了我吧……?”刘大牛道:“你别哭啦,身后有人正追杀我们,你哭一会,将他们引来,我们俩都有死无生。”月色下白芷灵目中满是骇然之色,眼角兀自泪珠流下,惹人怜爱,刘大牛心下一软,说道:“我现下送你回去,但你不可再乱叫,那几人追上来,我可保不住你。”白芷灵果然慢慢止住哭声,说道:“你说话算话,否则我定要爹爹杀你全家,鸡犬不留!”这句话大有威胁之意,刘大牛暗笑,寻思:“果然是当官的,杀我全家随口道来,人命这么不值钱?”他不知白芷灵性格,对她这几句话极是反感,说道:“放心吧,便是你想跟着我,我还未必肯呢。”他披头散发,身上血迹斑斑,白芷灵不敢辩驳,心中却道:“竟敢这么跟我说话,待我回家,定然让爹爹先杀了你。”刘大牛不知她心中所思,足下不停,默运真气,胸口烦闷起来,一口气转不上来,登时弯腰剧烈咳嗽。树木参天,四周洒下点点月光,奔到此刻,他已不辨方向。
走出数丈,白芷灵身子一扭,说道:“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刘大牛早觉神困力乏,放下白芷灵,说道:“你跟着我,千万别跟丢了。”白芷灵哼一声,却不说话,二人默默走出半里有余,但觉足下愈加沉重,放眼望去,竟有一个小坡。走到此刻,刘大牛知二人迷路,说道:“我们迷路啦,还是待天亮再走吧?”白芷灵道:“不成,我要回家,你带我出来,当送我回去才是!”刘大牛暗怒,寻思:“你被淫贼捉去,若非我救你,此刻你清白能保么?”他道:“我全然不辨方向,纵然再走,也不知走向何方,不如在此歇息一晚?”白芷灵心中气苦,但想黑暗中不辨方向,在密林中极易迷路,也只得罢了。这时飘来一片乌云,微风吹拂,不过片刻遮住月亮,林中伸手不见五指。刘大牛道:“不好,想必要下雨啦!我们快找个地方避雨。”白芷灵心中惊惧,伸手摸去,问道:“你在那里?我怕……”刘大牛尚未回答,一人笑道:“我在这里,小妞儿不怕,我来保护你!”跟着嘿嘿数声,语气中满是淫邪之意。二人吓一大跳,刘大牛大急之下,往白芷灵声音传来之处奔去,碰的一声,他脑袋一沉,登觉额头火辣辣的疼痛,头脑晕眩,原来他心急之下,眼前不能视物,撞上一棵大树。那人听到声音,哈哈笑道:“小妞儿快说话,到哥哥这边来。”不听白芷灵回答,凝神细听呼吸之声。便在此时,一道闪电映过,哗啦啦一声大响,刘大牛已看清那人,正是适才那长脸汉子。他左首边站着白芷灵,目中骇然,躲在一棵树后。长脸汉子亦看到二人,长剑疾刺刘大牛。风声劲极,刘大牛不及思索,伸手拉住白芷灵,回身躲在一株树后。突的一响,长脸汉子长剑刺入大树,刘大牛不敢停留,往后奔去。白芷灵尖叫出声,刘大牛道:“别叫,是我!”白芷灵听到他声音,惊惧稍去,直觉刘大牛不会伤害她。
二人奔的不快,足下跌跌撞撞。长脸汉子循声追来,一阵微风吹过,哗啦啦豆大雨点落将下来,夹杂电闪雷鸣,声势可怖。此时四下里哗哗作响,正好遮住刘大牛二人足音,长脸汉子追得慢了,二人奔出里余,刘大牛忽然一脚踏空,惊呼一声,身子直堕而下。他反应奇速,一觉身子下落,左掌一挥,内力吐出,将白芷灵推了上去,他下堕之势更急,忽听白芷灵惊呼一声,跟着身旁一团大物落下,兀自手足挥舞,尖声长叫,头顶一人叫道:“啊哟,连小妞儿也推下去啦!”原来长脸汉子赶到,模糊中看到一团黑影,在此密林之中,他丝毫不敢大意,知左右树木甚密,不敢用剑,挥掌拍出,触手温腻软滑,心知不妙,匆忙间内力急收,已是不及,登时将白芷灵打了下来。
刘大牛咕噜噜一路滚下,身旁白芷灵又哭又叫,哭得几声,忽然没了声息,他不禁喝道:“你怎么啦?快说话?”身子往下滚的这当儿,他全然身不由主,忽觉腰间剧痛,撞上一物,几乎撞断他脊骨,因此却也改变方向。他本是往下直滚,这么一来,翻身往右,离白芷灵更加近了,刘大牛伸手一抓,也不知抓住她身上何处,手足并用,摸到白芷灵面颊,护住她头顶要害,一路滚下,心中只想:“我摔死不打紧,无论如何,你若能得保一命,我纵死了,也是无憾。”他身上磕磕碰碰,已不知撞断多少物事,轰隆隆雷声响鸣,朦胧中似乎听到水声,浑身剧痛之下,神智渐失。
再次醒来,刘大牛浑身酸软无力,一缕阳光透窗而入,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极是舒服。仔细打量四周,他睡在炕上,身上盖着一床花布棉被,颇觉燥热。想起白芷灵,他心中焦急,叫道:“白芷灵!你在么?”心想:“我既未死,她应无事才对。”院中似乎有人笑闹,并不回答他。刘大牛大奇,大声道:“有人在么?”门外一人道:“来啦!你醒啦?”一个少女抢进房中,她面色蜡黄,鼻子挺直,瘦瘦弱弱,身子单薄,十七八岁年纪。她身后跟着一人,身穿青布花衣,正是白芷灵。她这么一打扮,倒增添不少乡村淳朴之意。那少女神情欢喜,说道:“你昏睡三日有余,总算醒啦,爹爹说你伤得极重,一个劲儿的夸你身子结实。”她眼珠漆黑灵动,偏偏相貌丑陋。刘大牛道:“你好些么?”这句话是问白芷灵。白芷灵左臂挂着一条白布,右颊乌青,想是手臂断了,她冷冷的道:“这还要多谢你,我手臂断了,不知身子何处,你总不醒来,他们父女二人也不让我离开。”刘大牛道:“我这便送你回去。”他挣扎起床,但觉浑身剧痛传来,额头冷汗直流。白芷灵道:“嘿嘿,装得真像,你是戏子么?”那少女奔去拿来一条毛巾,替他擦去额头冷汗,笑道:“爹爹说过,这位大哥纵然醒来,也要修养数日才能动弹,这倒不是他装的。”白芷灵道:“这小子是个大大的淫贼,深更半夜劫我出来,害我如今仍是无法回家,爹爹……”说到这里,她眼圈儿一红,恨恨的道:“爹爹也不知急成何等摸样,都是你害的。”她抢上两步,啪的一声,在刘大牛面上打了一掌。这一掌清脆响亮,那少女猝不及防,愕然道:“你干么打他?”刘大牛怔愣半晌,心中又是悲伤,又是羞怒,鼻子一酸,流下两行清泪。那少女神色恼怒,瞪着白芷灵道:“这位大哥又没得罪你,你干么欺悔他?亏我还觉得姐姐人不错。”她伸手替刘大牛擦去泪水,但见刘大牛泪如泉涌,双目直视屋顶,也不说话。白芷灵跺足道:“我说他是戏子吧?男子汉大丈夫,说哭便哭,没骨气!”转身奔出房外。那少女见刘大牛哭的伤心,说道:“这位大哥,你叫什么名字?我叫周素兰,白姐姐想是心中忧急,这才着恼,你可别生她气。”刘大牛心中只想:“王晓君啊王晓君,前世我无法给你一个承诺,害你伤心不已,这一世便让我用全部来偿还吧。不论你如何待我,上天既让我遇到你,我更该感激老天,我不渴望能与你再续前缘,只要能看你终生幸福便够了。”周素兰笑道:“前些日子,小黑死了,我也伤神好一阵子,若非我去探望小黑,也不能救你们二人回来。”刘大牛奇道:“小黑是谁?”周素兰拍手道:“我还真怕你不说话。”刘大牛道:“我不过一时失神。”周素兰嘻嘻笑道:“你猜猜,我如何救你们回来的。”刘大牛道:“我怎能猜到?那时我昏迷不醒,你又没给我任何提示。”周素兰道:“我怕小黑淋雨,想去给它盖上一层木板,不料木板还未盖上,你们二人便滚下来啦。”刘大牛心情稍平,泪水不再流下,说道:“小黑死了?”周素兰神色黯然,点头道:“小黑为救我爹爹,不敌野狼,但它极是勇猛,我爹爹因此活命,也不枉我对它疼爱一番。”刘大牛更奇,说道:“小黑是你朋友?他为救你爹与野狼搏斗,勇气着实可嘉,他既因此送命,你原当照料他后事。”说到这里,他腹中饥饿,问道:“有没饭吃,我饿啦。”周素兰啊的一声惊呼,奔出房去,边奔边道:“我仍在烧饭,这么久不去,饭怕烧糊了……”声音远去,刘大牛苦笑一声,顿觉无事可做,默运真气,发觉真气已恢复七八成,他惊喜之下寻思:“想来我这几日一直都在修养,残阳真气恢复神速,自动运行,此时不过身上外伤疼痛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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